检查团离去的黄昏,为鹰巢基地镀上了一层难得的、带着劫后余生意味的暖金色。在陆凛以“维持样本在高压检查后生理心理状态稳定”的官方理由下,沈砚终于得以在两名沉默如铁塔的卫兵“陪同”下,踏入基地西侧那个狭小的内部生态花园。
人工溪流在鹅卵石上潺潺流过,发出清冷的叮咚声,是这冰冷堡垒中难得的自然韵律。几株耐寒松柏苍翠依旧,几丛精心培育的耐寒花卉在恒温环境中倔强绽放,散发着人工合成的、却足以慰藉心灵的草木气息。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强度玻璃穹顶洒落,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影子。
沈砚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胸腔里那份沉重的压抑感随着这微带暖意的空气消散一些。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刻意营造的“自然”假象中,确实得到了些许安抚。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属于顶级Omega、却又因被强行改造再逆转而显得格外敏感的信息素,在这份平和里,似乎也磨平了一丝尖锐的棱角。阳光落在皮肤上,带来久违的、微弱的暖意。
“沈少将,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温和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令人放松的笑意。
沈砚微微侧头。鹿闻景穿着干净的白大褂,脸上是他标志性的、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缓步走来,很自然地与他并肩走在溪边小径上。“信息素波动图谱显示,您在阳光下的平稳度提升了15%。看来指挥官特意安排的这点‘自由’,效果显著。” 他的语气自然亲近,没有刻意避讳自己的立场——他是沈莫一的伴侣,受沈莫一所托,以鹰巢首席医疗专家的身份留在沈砚身边。
沈莫一第一个洞悉了陆凛对沈砚那不同寻常的“在意”,作为陆凛最信任的副手和朋友,他无法时常亲自观察,便将这份“观察沈砚对陆凛态度,并适时创造机会、巧妙引导”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温柔又足够聪慧的爱人。鹿闻景对此欣然接受,他欣赏沈砚的坚韧与傲骨,更乐见其成,希望沈砚能在这冰冷的鹰巢里找到一丝慰藉,也希望那个总是将自己冰封的指挥官能有所触动。他对沈砚的关怀是真诚的,只在提及沈莫一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伴侣间的亲昵与小小的傲娇。
“嗯,是有些帮助。”沈砚语气缓和了些。面对鹿闻景纯粹的善意和沈莫一背后那带着撮合意味的用意,他很难保持完全的疏离和冷硬。这份温暖,在检查团带来的归属之争阴影下,显得尤为珍贵。
“那就好。”鹿闻景笑容温暖,“说起来,莫一昨晚跟我通讯还念叨,说指挥官办公室的灯这周熄灭得比以往规律多了。虽然他还是板着张脸,但莫一说能感觉到他精神没那么紧绷了。”他极其自然地提起陆凛,目光温和地观察着沈砚的反应,“大概是因为‘毒刺’拔了,顾珩那边也暂时消停,更重要的是……”他故意停顿,带着点引导的意味看向沈砚,“他重视的‘项目核心’状态稳定,还成功扛过了检查团那场关于归属的刁难?” 他的话语像羽毛,轻轻拂过沈砚的心湖,试图让他注意到陆凛可能因他而产生的细微变化。
沈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陆凛……作息规律了?精神放松了?是因为……自己?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刚冒头,立刻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鹿医生和沈副官的好意,但……这里是鹰巢。他是陆凛。他微微摇头,将一切归因于职责和压力:“基地安全是首位,威胁解除,指挥官压力减轻是自然。Alpha-7的状态稳定,也只是项目顺利进行的必要条件。”他刻意用了“Alpha-7”这个代号,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加固心防。
鹿闻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了然的笑意,也不强求。他注意到沈砚刚才被光线晃得微微眯了下眼,便转换了话题,带着医者的关切:“您眼睛不舒服?长时间在强光环境,突然接触模拟自然光会有些刺激。我医疗室有新调配的舒缓剂,效果不错,顺路去滴一下?很快就好。”
沈砚确实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也需要片刻安静整理被周少校勾起的、关于“深蓝壁垒”匹配计划和“塞壬”改造噩梦的纷乱思绪,便点头同意:“有劳鹿医生。”
医疗室一如既往的整洁,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剂的混合气味。鹿闻景示意沈砚在检查椅上坐下,转身走向药柜取药。
沈砚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这个相对熟悉的环境。仪器、药柜、资料架……一切都井然有序。然而,他的视线猛地定在了角落——那个一人高的银色立式冷冻储存柜。柜门没有像往常那样严密闭合,留下了一道约两指宽的缝隙!冰冷的白气正丝丝缕缕地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而就在那缝隙的边缘,贴着一张白色标签,上面的字迹清晰、冰冷,如同审判:
【CR-7-极端情况预案】
“CR-7”?极端情况预案?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比冷冻柜里冒出的白气更刺骨!沈砚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他想起了陆凛的冷酷手段,想起了自己作为“样本”的本质。什么是“极端情况”?是他信息素暴动失控?是他试图反抗或逃脱?还是……当他的研究价值耗尽?那冰冷的代号后面,藏着的是什么?是瞬间致命的毒剂?是摧毁一切的武器?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鹿闻景拿着舒缓剂转过身,正好看到沈砚的目光凝固在那未关严的冷冻柜门上。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懊恼”:“哎呀,瞧我这记性!刚才被莫一一个紧急通讯叫走,他那边急着要一份旧档案数据做检查报告的补充材料,催命似的,我走得急,这低温样本柜的门都忘了关严实。” 他快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伸手,要将那道缝隙合拢。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柜门时,沈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努力压抑却依然泄露的紧绷和探究:“鹿医生……那个CR-7……是什么?” 他终究没能按捺住那份强烈的不安和好奇心。
鹿闻景合拢柜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咔哒一声轻响,缝隙消失,柜门彻底闭合。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沈砚面前,一边示意他头稍微后仰准备滴药,一边用平稳的、属于医生的专业口吻说道:
“CR-7,是基地医疗中心针对某些极其特殊、可能危及生命的极端信息素紊乱状况,所储备的紧急医疗干预手段。”他避开了具体指向,措辞严谨,“它的存在,就像消防栓或者急救包,是应急预案的一部分,是为了在理论上最坏的情况下,争取一线生机。基地里类似的极端预案还有很多种,针对不同系统故障和突发状况。希望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用到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理且专业,强调了“紧急医疗干预”和“争取生机”。然而,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鹿闻景合拢柜门那一瞬间指尖的微顿,以及他此刻眼神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凝重。那句“争取一线生机”……听起来更像是安慰,而非保证。是针对谁的“一线生机”?是失控的样本?还是被样本威胁到的其他人?
冰凉的药水滴入眼中,带来短暂的刺激感。沈砚闭上眼,眼前却挥之不去那冰冷的标签——“CR-7 - 极端情况预案”。鹿闻景的解释看似合理,但那份刻意的强调和眼底的凝重,反而加深了沈砚的疑虑。鹿闻景是故意的吗?那个缝隙,那个标签,是留给他看的?是陆凛授意的警告?还是鹿闻景自己的某种暗示?无论是什么,这个名为“CR-7”的阴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瞬间将他从花园里获得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喘息空间,彻底粉碎。
极端情况预案……争取一线生机……沈砚在心底咀嚼着这几个字,自嘲的悲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陆凛,你允许我接触阳光的同时,是否也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你为我预留的、那名为“预案”的最终退路?那争取的生机,又有几分是给我的?
走出医疗室,夕阳的余晖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在卫兵的沉默“护送”下,沈砚沿着熟悉的、布满监控的通道往回走。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弥漫开来的、源自“CR-7”的刺骨寒意。陆凛的身影在他脑中闪过,那张冷峻的脸,那双深邃的眼,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名为“极端预案”的、不祥的阴影。
深夜,基地家属区,鹿闻景与沈莫一的家。
暖黄的灯光下,褪去白大褂的鹿闻景穿着舒适的居家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忧虑。沈莫一刚结束与陆凛的复盘会议回到家,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领带扯松了些,眉宇间也带着凝重。
“他今天……看到CR-7的标签了。”鹿闻景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将白天医疗室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沈莫一。“他主动问了……问那是什么。我按预案解释了,说是极端信息素紊乱的紧急医疗手段,为了争取生机。但我看得出来,他不信,或者说,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的眼神……很受伤,也很警惕。”
沈莫一靠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他当然会不安。CR-7……那东西的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它确实是最后关头的医疗手段,但那个过程……”他想起关于CR-7的档案描述——针对被深度标记后的Omega强行剥离导致的极端疗法,过程痛苦且伴随巨大风险,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体现——不禁叹了口气,“本质上,它确实是为他准备的最后保险,虽然我们祈祷永远用不上。他看到标签,联想到陆凛的风格,怎么可能不怕?”
“这正是我担心的。”鹿闻景坐到他身边,脸上满是忧色,“莫一,我们是想帮他们,是想让沈砚看到陆凛可能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意,是想撮合他们,让沈砚在这冰冷的鹰巢里至少能抓住一点真实的情感依靠,也让陆凛那家伙能从那冰壳子里走出来一点。可现在……CR-7的阴影,很可能把我们之前好不容易引导出来的一点缓和苗头,彻底浇灭了。沈砚现在恐怕觉得,陆凛对他所有的‘宽容’,背后都藏着更冷酷的算计和最终处置预案。”
沈莫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我太了解陆凛了……他对沈砚的‘在意’方式,就是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重到不惜用最极端的手段也要把人控制在手里,哪怕那手段本身会带来巨大的伤害和恐惧。他当年……唉。” 他欲言又止,显然触及了陆凛的一些过往。“他不懂怎么表达,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承认自己在意,只能用‘项目’、‘样本’、‘预案’这种冰冷的壳子把自己和对方都包起来。沈砚现在就像一只惊弓之鸟,CR-7这个标签,无异于在他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还让他觉得随时可能被猎人最后的子弹解决掉。”
“那我们怎么办?”鹿闻景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总不能直接告诉沈砚,CR-7是陆凛怕他死在顾珩手里才准备的吧?那听起来更奇怪更可怕了。而且陆凛也绝对不会允许我们泄露医疗预案细节。”
沈莫一沉默了片刻,眼神闪烁,似乎在快速思考着对策。他搂住鹿闻景的肩膀,沉声道:“直接解释肯定不行,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我们得换个思路。陆凛那边……我明天再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意识到,他那些‘保护’措施,包括CR-7的存在本身带给沈砚的恐惧,可能比真正的危险更伤人。至于沈砚这边……”
他低头看着爱人温柔却带着忧虑的眼睛:“闻景,还得靠你。你的身份最合适。继续用你的方式关心他,潜移默化。CR-7的事情暂时不要主动再提,但如果他哪天忍不住再问起……你试着引导他,把关注点从‘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转移到‘为什么需要这种预案’上。暗示他,需要这种级别的预案,恰恰说明他的情况非常特殊,对某些人而言……重要到不能承受任何失去的风险。至于是谁觉得他重要到不能失去……”沈莫一挑了挑眉,“让他自己去想。”
鹿闻景思索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你是说……引导他把‘极端预案’和‘极度重视’联系起来?虽然有点扭曲……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向了?”
“对。”沈莫一点点头,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和坚定,“我们现在就是在走钢丝。一边要保护陆凛那个死脑筋的‘规则’,一边要解开沈砚的心结,还得想办法把他们往一块儿推。只能一点点来,用最温和的方式,慢慢融化。CR-7是个意外暴露的危机,但也可能……变成一个扭曲的契机?就看我们怎么引导了。”
两人依偎在灯光下,为了那对同样深陷困境、彼此试探又彼此吸引的人,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撮合的道路,似乎因为一个冰冷的医疗预案,变得更加崎岖而充满挑战。
而此刻,沈砚独自坐在自己那间带有观察窗的房间里。窗外是基地永恒的、冰冷的金属结构,映着清冷的月光。他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后颈位置。白天花园里短暂的暖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CR-7那三个字符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冷意。
极端情况……预案……争取一线生机……
陆凛,我在你眼中,究竟是需要精心维护的珍宝,还是……一个随时需要启动最终预案来解决的麻烦?
那份因为共同对抗检查团而悄然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名为“信任”的嫩芽,在CR-7的寒霜笼罩下,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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