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的身影消失在堡垒那扇由厚重铅合金铸造的密闭门后,隔绝内外的最后一道缝隙合拢,发出沉闷的、仿佛隔绝生死的回响。沈砚站在原地,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却无鞘可归的利刃。颈后腺体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酸胀感,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指尖下意识地拂过那块被严密监控的皮肤——标记点下方,脆弱的腺体。这点微小的异样感,在顾珩那过于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余韵下,显得微不足道。他转身走向堡垒内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和安宁的空间——那个堆满了星图、宇宙学书籍的小书房。冰冷的铅壁之外,是广袤却无法触及的星辰,唯有这些图册和文字,能让他短暂抽离。
然而,堡垒内压抑的空间里,另一位“住客”的耐心已经彻底燃烧殆尽。
吴蔚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看着沈砚那副沉静如深海、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疏离的姿态,连日来积累的挫败感和被无视的憋屈终于冲破了临界点。他是鹰隼的指挥官,深蓝壁垒实战部的利刃,不是来这铅盒子里当摆设、看人脸色的!
“沈砚。”吴蔚的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平稳,但信息素却先一步泄露了他汹涌的烦躁——属于顶级Alpha的桃花气息,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骤然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这是他在顾珩离开后,试图打破这死水般僵局的最后努力。98%的匹配度,即便是为了任务,也该有点反应吧?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尤其是高匹配度的Omega,理论上应该有着天然
的吸引或扰动。
信息素精准地笼罩了沈砚所在的区域,甚至让空气都带上了一丝灼热的甜香。
一秒,两秒,三秒……
沈砚的目光纹丝不动地停留在手中摊开的古老星图上,指尖划过某个遥远星系的坐标,专注得仿佛置身于宇宙深处。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睑,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足以让低等级Omega瞬间腿软的顶级Alpha信息素,不过是堡垒通风系统送来的、毫无意义的循环气流。
吴蔚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随即裂开。难以置信、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比战场上任何挫败都更让他难以忍受。他引以为傲的Alpha信息素,在沈砚面前,竟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操!”一声压抑着狂怒的低吼从吴蔚喉间挤出。他猛地站直身体,胸膛剧烈起伏,属于军人的克制被烧得精光,只剩下被彻底轻视的暴怒。“好……好得很!沈少将!您还真是稳如泰山!”
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铅盒子里,面对这块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的坚冰。巨大的挫败感和Alpha尊严受创的怒火让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
单人飞行梭从堡垒附属的小型机库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像一道离弦的箭,撕裂空气,目标直指五公里外的主基地——鹰巢。
鹰巢主控室。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力道显示出主人积压的怒火。
吴蔚闯了进来,脸上是陆凛从未见过的暴躁和一种近乎狼狈的愤怒。那双总是锐利或带着玩味的桃花眼此刻燃烧着火焰,失控的Alpha信息素带着灼热焦躁的桃花香气弥漫开来,让附近的几个Beta操作员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老大!”吴蔚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音,“这活儿我干不了了!您赶紧换人!立刻把我调回实战部!那破铅盒子我他妈一秒钟都不想再待!”
陆凛放下手中的战术板,锐利的目光扫过吴蔚的状态,眉头微蹙:“冷静点,吴蔚。怎么回事?顾珩刚走,堡垒那边有异动?”他依旧习惯性地将问题导向顾珩。
“异动?他沈砚好得很!是我快疯了!”吴蔚烦躁地在原地踱步,像一头困兽,手指用力耙过头发,“98%的匹配度?放屁!那他妈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在他面前释放信息素了!顶级Alpha的信息素!结果呢?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陆凛老大,您告诉我,这正常吗?这他妈符合生理学吗?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信息素感知系统?!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个Omega?!”愤怒让他口不择言。
他指向堡垒的方向,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是鹰隼的指挥官!深蓝壁垒的实战王牌!不是来那个铅盒子里当空气,被他当死人看的!我的信息素在他面前就是个屁!这样的‘联结’,这样的‘权柄’,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根本无法履行任何监管职责!还匹配?更是做梦!我要求立刻终止这个该死的实验,把权限移交回鹰巢!我申请归队,执行实战任务!前线才是我的位置!”
陆凛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幽深,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看穿吴蔚愤怒的表象:“他对你的Alpha信息素……完全无动于衷?”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完美”。沈砚的“异常”被吴蔚以最激烈的方式证实了。
“千真万确!我以鹰隼指挥官的身份和所有军功章担保!”吴蔚斩钉截铁,语气里充满了Alpha尊严被彻底践踏的狂怒,“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当初的匹配度测试是总局实验室搞出的最大乌龙!要么沈砚本身就有无法建立任何信息素联结的严重生理缺陷!无论哪种,继续把我绑在那里都是对鹰隼战斗力的犯罪!老大,您得管管!把我调回去!”
吴蔚的爆发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陆凛沉默着,指节在光滑的桌面有节奏地轻叩。沈砚对高匹配度Alpha信息素毫无反应?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吴蔚的失控和指控,来得恰到好处,完美无缺。
“你的意思是,”陆凛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指挥官特有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分量,“沈砚存在无法与匹配Alpha建立有效信息素联结的核心生理障碍,导致‘权柄’体系赋予的监控、引导与联结功能完全失效。因此,他不再适合作为该体系的承载者,权柄本身也失去了存在基础,必须收回,由鹰巢进行统一、直接的管控?”
“完全正确!”吴蔚立刻抓住陆凛精准提炼的核心,语气异常坚决,“这就是客观事实!权柄体系已经彻底失效,成了一个空壳和笑话!我无法完成任务,继续下去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因为这种无效的‘联结’状态,在关键时刻造成信息延误或误判,带来隐患!我强烈建议,立刻终止实验,将鹰隼堡垒的最高管理权及对沈砚的全部管控权限,毫无保留地移交给鹰巢指挥部,由您全权负责!”
陆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他站起身,走到吴蔚面前,带着一种“理解下属困境”的沉重感,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明白了,吴蔚。你的亲身体验报告和基于此的专业判断,至关重要。这不是你的能力问题,是实验体本身存在我们未能预见的重大缺陷。为了深蓝壁垒的绝对安全,为了资源的最高效配置,这个实验必须立即中止。”
他转身回到控制台,调出最高权限申请文件:“你的第一手情况说明,加上我的综合评估与判断,足够向总局决策层进行最有力的说明。我们联名申请,要求召开最高级别紧急会议,正式终止‘沈砚-吴蔚’权柄实验体系,将相关所有权限,即刻移交回鹰巢。”
“越快越好!老大!我受够了!”吴蔚迫不及待,只想立刻摆脱那个让他Alpha自尊心碎了一地的铅盒子。
陆凛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而精准地操作。一份措辞严谨、逻辑严密、引用了吴蔚“亲历实证”的报告迅速生成。核心结论清晰而致命:实验体沈砚存在对匹配Alpha信息素无反应的核心生理障碍,导致权柄体系完全失效且存在潜在风险,建议立即终止实验,收回权限,由鹰巢指挥官陆凛全权接管沈砚及鹰隼堡垒。
报告带着最高优先级标识,发送向深蓝壁垒核心总局。
深蓝壁垒最高决策层的紧急视频会议在凝重气氛中召开。全息投影中的高层身影模糊而威严。
陆凛作为鹰巢最高指挥官,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陈述了吴蔚的“发现”和联名报告,着重强调了沈砚“信息素联结无能”这一“重大生理缺陷”对权柄体系造成的根本性破坏,以及对堡垒安全构成的潜在威胁。他将“权柄移交”描绘成唯一合理且必要的安全举措。
吴蔚作为当事人和鹰隼指挥官,补充了他极具冲击力的“亲身体验”,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挫败感和不容置疑的军人直觉:“……我的信息素对他而言如同真空。98%的匹配度形同虚设。这绝非主观臆断,而是客观存在的、颠覆认知的生理异常。继续维持现状,是对最高战备资源的浪费,更是对深蓝壁垒安全防线的潜在威胁。”他将“威胁”二字咬得很重。
总局高层经过高效闭门磋商。沈砚过往的危险性、不稳定性,加上这份由鹰巢指挥官和鹰隼实战指挥官共同提交的、指向明确“核心生理障碍”的报告,让决议毫无悬念。
冰冷的全息影像宣布了最终裁决:“决议通过。批准鹰巢指挥官陆凛、鹰隼指挥官吴蔚的联合申请。自决议生效起,即刻终止‘沈砚-吴蔚’权柄实验体系。鹰隼堡垒最高管理权及对实验体沈砚的一切管控权限,移交鹰巢指挥部指挥官陆凛全权负责。陆凛指挥官,请确保交接平稳,并加强对实验体沈砚的管控力度。”
“遵命。”陆凛沉声应道,声音平稳无波。
吴蔚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终于从那个屈辱的牢笼中解脱。
从鹰巢到深蓝壁垒核心,再返回鹰巢,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也需要整整四天。加上会议本身耗费的一天时间,当陆凛乘坐的指挥舰重新降落在鹰巢停机坪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对于铅盒堡垒里的沈砚而言,才是坠入无形深渊的开始。
最初只是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腺体深处细微却持续的酸胀刺痛。他归咎于精神消耗和密闭环境,强迫自己沉浸在星图的世界里寻求一丝慰藉。
但很快,异常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第二天,疲惫感沉重得让他拿起厚重的星图册都觉得费力。颈后的腺体刺痛加剧,并伴随着一种诡异的、缓慢扩散的灼热感,仿佛皮下埋着一颗将熄未熄的炭火。
第三天,寒冷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即使在恒温堡垒内也忍不住微微发颤。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对信息素的控制力正在崩溃。冰冷、微弱的气息,如同无法关紧的阀门,开始不受控制地、持续地从他腺体处丝丝缕缕地向外溢散。他试图集中精神去收束,那力量却像指间流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腺体处愈发清晰的、如同被抽空般的空虚感。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第四天,体力的透支达到了极限。从卧室走到几步之遥的书房都让他气喘吁吁,视线开始出现短暂的模糊。信息素的溢散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变成了一种低沉的、持续的“泄露”。整个堡垒空间都弥漫着他无法收敛的、带着衰竭前兆的、冰冷而稀薄的信息素气味。那不再是属于强大个体的气息,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烛火将熄般的虚弱。他不得不将自己困在卧室,厚重的被子也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冷和虚弱。
第五天,当陆凛重新踏上鹰巢的土地,正式收回对沈砚的绝对控制权时——
堡垒,沈砚的卧室内
曾经如寒星般冷冽的Omega,此刻虚弱地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原本只是苍白的面容此刻泛着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颈后的腺体——那块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微微凹陷下去,触手一片冰凉粘腻,仿佛下方的生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抽取、吞噬、枯竭。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从沈砚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蜷缩得更紧,意识在冰冷与灼热的交替地狱中沉浮。
堡垒内置的紧急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
鹰巢首席医疗官鹿闻景以最快速度带着急救小组赶到。当他冲进这压抑的房间,看到沈砚的状态,特别是用便携式高敏扫描仪扫过那块衰竭迹象明显的腺体时,这位向来以专业冷静著称的医疗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充满了骇然。
“信息素浓度低于危险阈值!持续溢散状态!腺体活性指数断崖式下跌!生命体征急速衰弱!”鹿闻景语速飞快地报出冰冷的读数,手指颤抖着检查沈砚的脉搏和体温,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快!强效能量补充剂!信息素稳定剂最大剂量!准备紧急维生系统!他的腺体……正在衰竭!原因不明!”
最先进的药剂注入沈砚的静脉,强力的维生设备开始运转。然而,沈砚的状态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监测屏上,代表生命力的曲线依旧在危险的低谷徘徊,腺体活性指数仍在无情地下降。
鹿闻景看着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报,又看着床上那个曾经强大而孤傲、此刻却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消散的Omega,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砚颈后腺体深处埋着的那枚微小芯片……但他更清楚,在没有陆凛的首肯、没有总局的授权下,取出那枚芯片的手术风险有多高,成功率有多渺茫。贸然动手,可能立刻就会要了沈砚的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的医疗手段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微弱的生命之火在芯片无形的侵蚀下,一点点黯淡下去。
沈砚的呼吸微弱得几近消失。冰冷的死亡阴影,彻底笼罩了这间密不透风的铅盒卧室。堡垒外,刚刚归来的陆凛尚未完全了解这五天堡垒内发生的剧变,而鹿闻景,站在闻讯赶来的沈莫一面前,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傲娇冷静,眼神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脆弱和深重的恐惧。他猜到了原因,却不敢动手,只能看着……看着那个人的生命,在芯片的恶毒侵蚀下,一点点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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