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附属医疗中心的顶级监护病房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衰败信息素混合的冰冷气息。厚重的铅合金墙壁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仪器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如同生命顽强的低语。
沈砚已经脱离最危险的阶段三天了。
他依旧苍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又晾干的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颈后被厚厚的无菌敷料和特制的支撑颈托严密保护着,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会无意识地蹙眉,仿佛沉溺在某个冰冷痛苦的梦境里。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床边那个守候的身影紧绷的神经。
陆凛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身上的指挥官制服有些皱褶,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三天,几乎寸步不离。鹰巢堆积如山的公务被沈莫一接手,只将最紧急的决策通过加密光屏递到他面前。
此刻,他手中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冰冷的金属小盒。盒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封得极其严实。里面装着的,就是那枚从沈砚腺体深处取出的、沾着血丝的、差点要了他命的微型芯片。冰冷的触感透过盒壁传来,像毒蛇的鳞片,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的心脏。
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鞭挞自己的灵魂。
怯懦。当初深蓝壁垒高层施压,要求移交权柄给所谓的“高匹配度Alpha”吴蔚时,他为什么没有更坚决地抵抗?为什么没有更早地察觉到顾珩的阴谋?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冰冷的堡垒里?
无能。他自诩全能,掌控鹰巢,研发尖端武器,精通战场战术,甚至能操刀从死神手里抢人。可结果呢?他最想保护的人,却在他眼皮底下,被一枚小小的芯片折磨得濒临死亡!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在顾珩的阴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悔恨。如果能早一点……早一点发现芯片的危险,早一点不顾一切地取出来……沈砚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五天炼狱般的折磨?是不是就不会……腺体遭受如此重创?鹿闻景隐晦的担忧像毒刺扎在他心里——即使活下来,沈砚的信息素水平也远低于正常值,腺体功能严重受损,未来……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都是我的错……”陆凛的指腹用力按压着冰冷的金属盒,指关节泛白,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几乎微不可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自责,“砚砚……是我没护住你……”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陆凛的呼吸瞬间屏住,所有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却浑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在沈砚的脸上。
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在艰难地挣扎了几下后,终于……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沈砚醒了。
意识像是从冰冷粘稠的深海底部艰难上浮。最先感知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沉重和虚弱,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着。紧接着,是颈后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一种诡异的……空荡感。仿佛那里曾经充盈着某种力量,如今却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
视野模糊,带着光晕。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然后,一张放大的、写满了急切、担忧和某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脸,强行撞入了他的视线。
陆凛。
沈砚的瞳孔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骤然收缩!昏迷前那些混乱、痛苦却依旧刻骨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涌——堡垒里冰冷的绝望,腺体被持续抽空的痛苦,还有……还有那份象征着彻底放弃的“权柄移交”报告!
所有的虚弱仿佛被一股冰冷的意志强行压下,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扭开头,避开了陆凛伸过来想要触碰他脸颊的手!动作牵扯到颈后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别动!砚砚!别乱动!”陆凛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那避如蛇蝎的动作狠狠刺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伤口会裂开!你刚做完手术!很危险!”
沈砚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拒绝再看陆凛一眼,也拒绝发出任何声音。那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抗拒,比任何嘶吼都更让陆凛窒息。
空气瞬间凝固。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陆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的剧痛和翻涌的对顾珩的恨意。他小心翼翼地、近乎卑微地放柔了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笨拙:“砚砚……你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鹿闻景过来看看?”
沈砚毫无反应,苍白的脸侧向另一边,像一尊冰冷的玉雕。
陆凛喉结滚动了一下,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想起自己之前的“规划”——解释、做饭、用K3酱料……多么可笑!在沈砚这冰冷的抗拒面前,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弥补计划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饿不饿?”陆凛尝试着换了个方向,声音干涩,“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现在只能吃流食,我让人熬了很清淡的米粥……”他顿了顿,几乎是带着一丝祈求地补充道,“或者……你想吃点什么别的?我……我去做。”
沈砚依旧沉默。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着痛苦的、微弱的呼吸声。
陆凛感到一阵无力。他从未如此笨拙过。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指挥官,此刻在一个虚弱的Omega面前,竟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想起沈砚昏迷前在堡垒书房里看的那些星图,想起他指尖划过古老坐标时的专注,那是他见过的少有的,沈砚显得不那么冰冷疏离的时刻。
“或者……我找几本新的星图册给你看看?你喜欢的那种,带古星历坐标的?”陆凛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他。
这一次,沈砚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也没有回应。
这点微小的反应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瞬间点燃了陆凛眼中的希望。他立刻转身,对门外守候的沈莫一低声快速吩咐:“快!去我办公室,把书架上那几本新到的《深空古星历考据》和《G-92旋臂星云图谱》拿来!要快!”
“是!”沈莫一领命而去。
陆凛重新在床边坐下,这次离得稍远了些,不敢再轻易靠近。他看着沈砚苍白脆弱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刻说那些“被逼无奈”、“高层压力”,在沈砚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时刻,显得多么虚伪和自私?
他只能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守着。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看着监测仪上那些代表生命力的数字,看着沈砚偶尔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缓慢流淌。沈莫一很快送来了几本厚重精美的星图册。
陆凛小心地将书放在沈砚病床边的矮柜上,轻声说:“书……我放在这里了。是……是新到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想看的时候就看,不想看就放着。”
沈砚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陆凛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比刚才稍微平缓了一丝丝。
这微小的变化,让陆凛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丝松懈的迹象。他不敢奢望原谅,只求能这样守着他,哪怕只是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哪怕他依旧将自己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就够了。
陆凛这样告诉自己。他重新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紧紧攥在手心。顾珩……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在他心底反复切割。报复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但现在不行……砚砚需要他。他不能离开半步。
他必须忍耐。
为了砚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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