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医疗中心的日子,在鹿闻景的精准调控和沈莫一的严防死守下,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窗外的模拟日升月落,窗台上的花草在精心照料下愈发葱茏。沈砚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力量,虽然依旧清瘦,但脸颊渐渐褪去了死气的灰白,透出一点极淡的血色。他可以自己坐起身,在沈莫一的搀扶下,慢慢在病房里踱步,甚至能坐在窗边,安静地翻看那些厚重的星图册,指尖划过古老坐标时,眼神专注而沉静。
鹿闻景的检查报告也越来越“好看”。伤口愈合完美,身体机能稳步回升。只有那条代表腺体活性的曲线,依旧顽固地趴在谷底,像一条失去生机的直线。鹿闻景每次看到,总会有疑似不易察觉的叹息,但他很快会调整语气,用各种“恢复需要时间”、“神经修复是漫长的过程”之类的专业术语来宽慰沈砚,也宽慰自己。
沈砚对此的反应,是沉默的接受。他不再像那次崩溃时流露出绝望,只是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茫。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康复训练和那些浩瀚的星图上。陆凛留下的那几本关于引力透镜和BRC-9旋臂星云的资料,被他反复翻阅,书页边缘留下了浅浅的指痕。
他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让沈莫一推他去停机坪“透气”。巨大的合金平台空旷而冰冷,微凉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会仰着头,天上流动的星云光影,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投向未知的深空。那个关于离开、关于旅行的念头,如同蛰伏的种子,在静好的表象下悄然萌发。
“沈少将,风有点大了,我们回去吧?”沈莫一的声音带着关切,适时响起。沈砚收回投向“星空”的目光,微微颔首:“嗯。” 他从不主动询问陆凛的消息。但每次沈莫一的内置通讯器响起,或者鹿闻景带着加密通讯板走进来时,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停顿片刻,眼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绪。
鹿闻景对此心知肚明。这天,他刚结束对沈砚的例行检查,加密通讯板就闪烁起来,显示来自指挥中心的最高加密频道。他瞥了一眼看似专注看书的沈砚,走到窗边接通。
“老大。”鹿闻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通讯那头传来的,是陆凛嘶哑到几乎失真的声音,背景音是模糊而激烈的争论声,像隔着厚重的帷幕:“……砚砚……怎么样?”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强行压抑的焦虑,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沉重的压力碾碎。
鹿闻景皱了皱眉,语气带上了一丝烦躁:“好得很!能吃能睡能看书,比某些在指挥中心把自己熬成干尸的混蛋强多了!你那边什么情况?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会议……僵持。”陆凛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主战派……咄咄逼人……探索派……理想主义……资源……扯皮……陈擎苍……老狐狸……在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来,“他……今天……有提起我吗?”
鹿闻景下意识地看向沈砚。沈砚依旧低着头看书,仿佛对这边的对话毫无所觉,只是握着书脊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提你?”鹿闻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沈少将大概忙着研究怎么从K7旋臂的引力陷阱里逃生呢,哪有空想你?倒是你,老大!你再这么不眠不休靠兴奋剂硬撑,等不到探索舰队出发,你就先交代在会议室了!腺体废了的Omega我还能想办法吊着命,猝死的Alpha我可救不回来!”
“……我没事……”陆凛的声音虚弱地反驳,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通讯这头都能感受到那痛苦,“……帮我……看看他……别挂……”
鹿闻景心头一紧,暗骂一声。他拿着通讯板,走到沈砚床边,故意将外放声音调大了一点:“喏,听听,某个不听话的病号,咳得快把肺吐出来了,还嘴硬说没事。”
通讯里,陆凛压抑的咳嗽声清晰地传来,每一声都像钝刀刮在人心上,带着令人心惊的虚弱。
沈砚翻书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神情。但放在书页上的那只手,却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纸张的边缘,将那坚韧的纸张捏得皱起、变形。
鹿闻景看着那被攥皱的书页,又看看通讯板,叹了口气,对着通讯器吼道:“听见没!咳成什么样了!沈砚都懒得理你!赶紧给我滚去休息!再让我听到你咳一声,我就给沈砚用十倍剂量的安眠药让他睡个三天三夜,看你还联系谁!”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切断了通讯。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鹿闻景看着沈砚依旧低垂的头和那只攥紧书页的手,荔枝味的信息素柔和下来:“……他那边压力很大。会议一团糟,各方势力角力,陈擎苍坐山观虎斗。他……很累。”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问起你了。每次通话,第一句都是问你好不好。”
沈砚沉默了很久,久到鹿闻景以为他不会回应。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攥紧书页的手指,将被捏皱的纸张轻轻抚平。他的声音很轻,很冷,像漂浮在空气中的冰晶:
“……知道了。” “……让他……别死。”
深蓝壁垒指挥中心,环形议事厅。
巨大的全息星图依旧冰冷地悬浮着,但此刻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胶着的死寂和浓重的疲惫感。连续数日的高强度争论、立场拉锯、资源计算,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许多指挥官眼底布满血丝,信息素都因疲惫而变得紊乱稀薄。
陆凛坐在位置上,背脊依旧挺直,像一柄插在冻土里的剑。但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嘴唇干裂,眼下的乌青浓得如同墨染。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闷的钝痛,那是过度依赖兴奋剂和极度疲惫带来的反噬。他强行运转着如同灌了铅的大脑,试图在陈擎苍抛出的又一个刁钻方案中找出破绽和平衡点。
会议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主战派和探索派谁也无法彻底压倒对方,陈擎苍则稳坐钓鱼台,不断抛出新的、更苛刻的条件,逼迫各方做出更大的让步和牺牲,仿佛在欣赏困兽之斗。
“鹰巢的资源储备和精锐舰队,是探索未知星域不可或缺的核心力量,陆凛指挥官,你的意见至关重要。”陈擎苍那如同亘古冰川般的声音响起,目光沉沉地落在陆凛身上,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是支持帕克指挥官的‘效率论’,还是赞同海伦指挥官的‘长远论’?或者……你有更好的、能兼顾风险与收益的提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凛身上。吴蔚更是抱着手臂,嘴角噙着那抹玩味的冷笑,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在等着看陆凛如何在两难中挣扎。
陆凛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砚砚那句冰冷的“别死”还在耳边回响。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开口,分析利弊,权衡风险,试图提出一个折中的、尽可能减少无谓牺牲的方案。他的声音嘶哑,逻辑却依旧清晰严密,展现出一个顶级指挥官应有的素质。然而,那强撑的镇定下,是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快要被碾碎的精神。
会议在陆凛艰难的分析中缓慢推进,每一分钟都如同一年般漫长。就在陆凛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疲惫的黑暗吞噬时,他手腕上那个与鹰巢医疗中心直连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震动!这是鹿闻景设定的最高优先级医疗警报!只有在沈砚出现紧急状况时才会触发!
陆凛的心脏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低头看向通讯器,屏幕上跳动的红色警报标识刺得他眼睛生疼!砚砚!砚砚怎么了?!
一股灭顶的恐慌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镇定!他霍然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陆凛指挥官?”陈擎苍冰冷的声音带着不悦。 “抱歉!司令官阁下!紧急医疗状况!我必须立刻处理!”陆凛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嘶哑,他根本顾不上看陈擎苍的脸色,也顾不上满场惊愕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冲出座位,扑向议事厅侧门外的紧急通讯隔间。
他颤抖着手接通通讯,几乎是吼出来的:“鹿闻景!砚砚怎么了?!”
通讯那头,鹿闻景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凝重:“陆凛!沈砚刚才突然腺体区域剧烈刺痛!伴随短时间的信息素紊乱外泄!虽然很快平复了,但监测到腺体核心区域有异常能量波动!非常不稳定!我怀疑……是深层神经损伤引发的连锁反应,或者……是之前芯片残留的影响被未知因素触发了!情况很危险!我需要你立刻授权……”
“授权!所有最高权限都给你!用最好的药!最稳的方案!不惜一切代价稳住他!我……”陆凛的话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得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戏谑和冰冷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响起,只有他能听见:
“陆指挥官,看来你的小Omega情况不太妙啊?啧啧,真是可怜。腺体废了,还要受这种罪。你说……要是深蓝壁垒的高层知道,他们珍贵的‘前最强Omega’,不仅成了废品,体内还残留着来历不明的、可能具有未知威胁的芯片能量……他们会怎么做?是继续浪费资源救治一个废人,还是……彻底清除隐患,永绝后患?”
陆凛猛地回头,对上了吴蔚那双充满恶意和嘲弄的桃花眼!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微型投影器,上面赫然显示着沈砚腺体扫描图上那个异常波动的局部放大影像!影像的角落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却让陆凛瞳孔骤缩的标记——一个属于顾珩私人实验室的、扭曲的蛇形符号!
是顾珩!是那个疯子留下的后手!他一直在监视!他在这个时候发难!用的人……还是他曾经最信任的副官!
巨大的愤怒、恐慌和被彻底算计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陆凛淹没!他死死盯着吴蔚,眼神赤红,如同濒死的猛兽,浓烈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硝烟信息素失控般轰然爆发!他恨不得立刻撕碎眼前这张虚伪的脸!
“你想怎么样?!”陆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吴蔚欣赏着陆凛濒临崩溃的表情,慢条斯理地收起投影器,压低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很简单。会议上,支持帕克。用你鹰巢的力量,推动武力施压方案。否则……这份能证明沈砚是‘潜在危险源’的报告,还有他腺体里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小礼物’……很快就会出现在陈司令官,甚至信息素管理总局的桌面上。你知道后果。”
支持帕克?那意味着将无数战士推向掠夺战争的深渊!意味着他陆凛将成为暴行的推手!意味着背叛他内心坚守的原则!
可是砚砚……砚砚还在鹰巢等着他!他的腺体正在遭受未知的痛苦和威胁!顾珩这个疯子随时可能引爆那个“小礼物”!深蓝壁垒一旦认定沈砚是隐患,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清除!
一边是无数可能因他决策而丧生的战士和无辜者,是他作为军人的底线和荣誉。一边是他视若生命、刚刚才对他展露一丝脆弱依赖的Omega,是他灵魂的救赎和唯一的软肋。
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将陆凛撕扯得支离破碎!他站在通讯隔间门口,一边是鹿闻景在通讯器里焦急的呼唤和沈砚可能危在旦夕的现实,一边是顾珩冰冷恶毒的威胁和身后议事厅里等待他表态的、足以影响星系命运的巨大压力。
身体因疲惫和情绪冲击而摇摇欲坠,心脏如同被无数只手疯狂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吴蔚那张带着恶毒笑意的脸和沈砚苍白脆弱的面容在脑海中疯狂交替闪现。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陆凛!陆凛!你说话啊!沈砚这边需要你的决断!最高权限的解锁……”鹿闻景焦急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像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凛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指骨破裂的声音被沉闷的撞击声掩盖,鲜血瞬间染红了银白的墙壁!
剧痛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近乎残忍的清醒。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吴蔚,那眼神里的痛苦、绝望和挣扎,如同深渊般令人心悸。
最终,在鹿闻景越来越急切的呼唤和吴蔚胜券在握的冷笑中,陆凛对着通讯器,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不堪、仿佛带着血泪的字:
“……授权……最高权限……给鹿闻景……” “……不惜……一切代价……保他……”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猛地切断了与鹰巢的通讯。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面向议事厅里那些或疑惑或审视的目光,面向陈擎苍深不可测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主战派首领帕克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带着令人心碎的嘶哑和绝望:
“……我……支持……” “……帕克指挥官……的……提案。”
这两天要做手术,先断更三天,恢复期继续更新。
看完的可以去看 兔A豹O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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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静水深潭下的暗涌与远方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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