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医疗中心,顶级监护病房。刺耳的警报声早已平息,空气里弥漫着高效镇定剂和止痛药混合的清冷气息。沈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颈后的敷料换上了新的,隐隐透出一丝药膏的清凉感。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腺体剧痛和短暂的信息素风暴只是一场噩梦。
鹿闻景站在床边,看着监测仪上趋于稳定的数据,荔枝味的信息素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和冰冷的愤怒。他手里紧紧攥着刚刚解锁成功的最高权限操作板,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腺体核心区域那股狂暴的、带着顾珩标记的异常能量波动,像一条被惊醒的毒蛇,疯狂冲击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网。如果不是陆凛在最后关头顶着巨大压力授权了最高权限,让他能调用储备库里的那支极其珍贵、副作用也极大的强效神经稳定剂强行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疯子……顾珩那个疯子……”鹿闻景低声咒骂,眼神冰冷,“他到底在沈砚腺体里埋了什么鬼东西?!”那股能量的狂暴和侵蚀性,远超他的预期。这绝不仅仅是干扰信息素那么简单!这像是一个……埋藏极深的、恶毒的定时炸弹!而引信,似乎掌握在远方的顾珩手中。
他看向病床上沉睡的沈砚,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重的担忧。陆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在那种时刻,不顾一切地授权最高权限?他最后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妥协?
“闻景?”沈莫一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他刚才守在门外,听到了警报,也感受到了鹿闻景瞬间爆发的凝重。“沈少将……稳定了?” “暂时。”鹿闻景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根源问题没解决。顾珩留了后手,非常恶毒的后手。陆凛那边……”他顿了顿,看向沈莫一,“联系不上。最高加密频道被单向屏蔽了,只接收,无法发送。他最后传来的信息……是强制授权指令。”
沈莫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单向屏蔽?这通常是执行绝密任务或身处极端危险区域时才启用的措施。老大那边……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沈砚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刚经历过剧痛的余悸和疲惫。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颈后,感受到那依旧存在的、深层次的麻木和隐痛,眉头蹙起。
“醒了?”鹿闻景立刻收敛情绪,换上专业冷静的面具,快步走到床边,“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沈砚沉默地感受了一下,缓缓摇头,声音带着经历剧痛后的沙哑:“……麻。”他的目光扫过鹿闻景手中的权限板和沈莫一凝重的脸色,最后落在鹿闻景的眼睛上,平静地问:“……他授权的?”
鹿闻景心头一跳,沈砚的敏锐一如既往。他点了点头,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解释:“嗯,突发状况,腺体深处有异常能量波动,需要最高权限调用特殊药剂压制。他……在关键时刻授权了。”他没提陆凛声音里的绝望,也没提单向屏蔽的异常。
沈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剧痛中,他并非全无意识。他似乎……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听到了通讯器里传来的、陆凛那声嘶力竭、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挣扎的嘶吼——“……不惜一切代价……保他……”
那声音里的绝望,像冰冷的钢针,穿透了剧痛的迷雾,刺入他的心底。陆凛……在经历什么?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这“不惜一切代价”的授权?
“他……还好吗?”沈砚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仪器的滴答声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陆凛的安危。
鹿闻景和沈莫一同时怔住。
鹿闻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好得很!就是开会开得有点上火,嗓子哑了。他让你别担心,专心养伤,等他回来。”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真相的安慰。
沈砚不再追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心口那处,因为剧痛而麻木的地方,似乎泛起了一丝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沉坠感。他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句询问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或者,他早已从鹿闻景和沈莫一无法完全掩饰的神情中,读懂了那份沉重的答案。
窗外,模拟的阳光依旧温暖地照耀着窗台上的茉莉花。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嗡鸣和一片压抑的沉默。
深蓝壁垒指挥中心,冰冷的光线照亮了签署区。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般的死寂和浓重的疲惫,还有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陆凛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协议前,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了灵魂般的僵硬。他握着电子笔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投影上,那份以他名义支持的、由帕克主导的《对“晨曦星系”实施资源管控及必要武力威慑行动》的提案,条款冰冷而残酷,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的视网膜上,刺入他的心脏。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被称为“晨曦”的、拥有丰富稀晶矿藏的次级文明星域上空,深蓝壁垒的战舰投下的巨大阴影;看到当地居民惊恐绝望的眼神;看到战火燃起,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这一切,都将因他此刻落下的笔,而变成无法挽回的现实。
他是帮凶。是屠刀的递送者。是为了救一个人,而将更多人推向地狱的……罪人。
巨大的自我厌弃和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如同硫酸般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起浓重的血腥味。他死死咬着牙,口腔内壁被咬破,铁锈味弥漫。眼前阵阵发黑,鹿闻景最后那句关于沈砚暂时稳定的消息(通过单向屏蔽的紧急医疗通道传来),是支撑他没有当场倒下的唯一支柱。
砚砚……暂时安全了。他……做到了。
但这代价……太大了。
“陆凛指挥官?”帕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催促。他魁梧的身躯站在一旁,熔岩般的信息素带着胜利者的灼热压迫感。
陆凛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片冰冷的荒芜。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和绝望,都被他强行压入了灵魂最深处,锁死。他面无表情,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手腕机械地落下。
电子笔尖点在虚拟协议上,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却如同丧钟在陆凛心中轰鸣。陆凛。两个冰冷的签名,烙印在代表着战争与掠夺的提案上。也烙印在了他作为军人的荣誉和良心上。
“很好。”陈擎苍那亘古冰川般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提案通过。帕克指挥官,行动由你全权负责,陆凛指挥官负责鹰巢资源的协调与保障。即刻开始筹备。散会。”
人群开始移动,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离开。有人兴奋,有人失望,有人忧心忡忡。吴蔚经过陆凛身边时,脚步微顿,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而恶毒的胜利微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陆指挥官,合作愉快。你的小Omega……会‘平安’的。只要你……继续‘合作’。” 他刻意加重了“合作”二字,如同毒蛇吐信。
陆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没有看吴蔚,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已经生效、悬浮在空中的冰冷协议。那上面,他的名字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巨大的环形议事厅只剩下他一个人。死寂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强撑的意志瞬间崩塌。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最近的独立卫生间,“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
下一秒,压抑了许久的剧痛和恶心如同海啸般爆发!他扑到冰冷的金属洗手池前,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呕出酸涩的胆汁和浓重的血腥味。眼前天旋地转,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厚重的指挥官制服。过度消耗的身体和精神,在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冲击下,终于到达了极限。
他无力地滑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高大的身躯蜷缩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颤抖着手,摸索着掏出那个一直贴身存放的冰冷金属小盒——里面装着从沈砚腺体里取出的那枚芯片。还有……一张被他藏在盒底、有些旧了的全息照片。照片上,是很多年前,沈砚穿着笔挺的军装礼服,站在授勋台上,眼神清冷锐利,如同寒星。那是他在沈砚档案里找到的的,也是他珍藏的、沈砚为数不多的、不那么冰冷的影像。
他看着照片上那个骄傲、强大、如同寒星般耀眼的沈砚,又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染着呕吐物和血迹的手,看着那份悬浮在脑海中的、签着他名字的战争提案……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自厌如同黑洞般吞噬了他。
“砚砚……对不起……”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痛苦,“我……我变成了……我最厌恶的那种人……我……”
滚烫的泪水无法控制地冲出眼眶,混合着嘴角的血迹,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紧紧攥着那个金属小盒和照片,像是攥着仅存的救命稻草,蜷缩在肮脏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头被彻底打垮、只能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
他想联系鹰巢。他想听听沈砚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冰冷的“嗯”,也能让他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抓住一丝微光。
他颤抖着手指,试图强行突破单向屏蔽的限制,连接鹰巢医疗中心的加密频道。然而,通讯器只传来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权限不足,通讯受限。”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尝试,都只换来同样的冰冷拒绝。
他像个疯子一样,徒劳地按着通讯键,直到指尖磨破,渗出血丝。最终,他无力地垂下手臂,通讯器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连接不上。
他连听听他的声音……都做不到。
巨大的孤独感和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只能蜷缩在这冰冷的角落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照片,想象着远方病房里,沈砚安静沉睡的容颜。
砚砚……我好想你…… 你……还好吗?
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衣襟。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承受着灵魂被反复凌迟的痛苦,却连一声呼唤都无法传递。冰冷的金属地面,映照着他蜷缩颤抖的身影,如同深渊里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而远方的鹰巢,那间高级病房中,他拼尽一切守护的人,正沉静地呼吸着,对他此刻身处的地狱,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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