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高塔风波暂时解决，宴会的宾客也大部分都已经离开。
夜晚的教皇宫重新恢复了沉寂，尖尖的高塔隐没于夜幕，像收起獠牙沉睡的金色狮鹫。
在希斯塔说完“可以，但还是先离开这里”后，泽珀尔和以撒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方案——走小路从侧门出教皇宫。
三人间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希斯塔不确定她的演技能驾驭这种情况，选择直接闭嘴。
有泽珀尔带路，他们很快就出了侧门。希斯塔发现，这里已经有两辆马车在旁边等候。
“送我来的车，还在正门等着吗？”希斯塔没看到自己的马车，问道：“泽珀尔殿下能否帮我想个说法打发家里呢？”
“已经安排好了，拿好你的魔杖。”泽珀尔示意她过去，重新将阴魂不散的蓝宝石魔杖放在她手里。
他什么时候去取的魔杖？
这并不是随便派人就能拿走的东西，但他不是一直没离开她的视线吗？
以撒不爽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路：“他说你被珂赛特公主约见，留宿王宫了。”
以撒向她走过来，继续解释道：“是我身边的人去说的，珂赛特经常喜欢这样。你放心，绝对不会出问题让你为难的。”
“谢谢以撒殿下。”希斯塔向以撒行礼，却被以撒反手托住了手臂。他警告般地瞪了泽珀尔一眼，旋即把她拉到了不远处的自己马车旁。
“希斯塔，你真的是自愿和他走的吗？他是不是暗地里威胁你了！”以撒紧张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想多了……我确实是自愿的，多谢殿下关心我。”希斯塔平静地回答。
看她如此冷静，以撒只当是他们要讨论骑士团里的叛徒：“那就好……你以后不用叫我殿下，太生疏了，叫我以撒就行。”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派人来王宫告诉我，”说了一半，以撒又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如果你能来找我就更好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也很喜欢研究魔法……嗯……我宫中也有老师，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讨论！”
希斯塔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今天红着耳朵说谎的样子。
“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当然可以答应你，以撒。”
她感觉她被一道不容忽视的炙热视线黏住了。
“我还一直没有感谢你为我解围，你可以收下这个吗？就勉强当作我的一个礼物吧！”
希斯塔的裙摆像花瓣一般摆动，借着侧身的角度把身上装着变形药水的盒子放在了以撒手里。
她的笑容狡黠又明媚，黑发掩映在黑夜里，更显出这一张过分灵动迷人的少女面庞。以撒看得出神，机械地接过盒子，甚至忘记要收起来。
希斯塔怕被泽珀尔看出装的是什么，凑在以撒耳边催促他：“你可要保管好了，这是我的把柄哦。”
她话音刚落，有人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你该走了，以撒。”
泽珀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希斯塔觉得肩上一沉——是一件披风裹住了她。
尽管希斯塔在女性中已经算高挑，泽珀尔还是比她高出许多。他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可以几乎完全笼罩她的全部，他的手隔着披风和手套捏住她的肩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立刻撞入她的身体，支配权被夺走，她只能后退，就快要靠在泽珀尔身上。
希斯塔的肩上还有之前的瘀伤，她想动，但伤处的撕扯几乎让她痛呼出声。可她同样无法忍受泽珀尔气息的入侵，她努力压抑着愤怒，心跳开始逐渐失控。
泽珀尔盯着以撒手中的盒子，突然开口：
“这是什么？”
“与你无关。”以撒收了盒子就打算转身上车，泽珀尔松开左手召唤出魔杖：“如果你要带回王宫，我想我有义务检查一下。”
好机会！希斯塔强忍剧痛，抬起左手发力——
泽珀尔如她预期的那样松了手。
她一个旋身成功摆脱泽珀尔的身侧，然而这个动作完全牵动了她的伤处，她痛得直冒冷汗。转身间她似乎很难控制住身体，她发出一声惊呼，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她没有摔倒。
泽珀尔迅速揽住了她的腰身。
他的眼中满是锐利的警告，希斯塔小计得逞，反而愉快地接受了他所有的目光。他低头俯视着她，脸上交织的矛盾和阴霾给深邃的面容蒙上了一层特别的色彩。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拂开挡在他们目光之间的那一缕金棕色头发。
下一秒，泽珀尔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对以撒只留下一句：“再见。”
-
泽珀尔这次没有吝啬圣殿的治愈魔法，希斯塔很快便感觉不到痛了，尽管她非常讨厌泽珀尔，还是愿意承认这圣殿魔法确实是圣殿骑士本尊用起来最有效。
“做你的学生，还要帮你背黑锅，怎么看都是我吃亏了。”希斯塔率先打破沉默：“泽珀尔老师，对我就没有什么补偿吗？”
泽珀尔看着她：“诚实的学生才会有补偿，你是吗？”
希斯塔委屈：“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是你不相信我的。”
泽珀尔冷笑：“趁我不想在路上动手，你还有时间再多编点故事。”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希斯塔换了一个问题：“乘客总得有点知情权，对吧。”
泽珀尔只是来回把玩着卷起来的鞭环，一言不发。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会恶心她！爱说不说，搞得好像她记不住路似的。
她又挤出点本就不多的耐心：“那个突然抓我的骑士今晚会死的吧？”
泽珀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车厢里的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探错方向了，希斯塔连忙找补：“会死会死，殿下最有效率了。”
少顷，她梅开三度：“那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和以撒殿下认识啊？”
泽珀尔看着她：“刚才帮你疗伤，我怎么没把你的嘴顺便治哑。”
“好好好，我不问这个。”希斯塔见他松口回答，趁机追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去拿的我的魔杖？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泽珀尔沉默一瞬：“……侍卫拿的。”
这马车里到底谁不诚实啊，希斯塔有点想笑：“哦～是哪个侍卫啊，我还以为这根魔杖拿不回来了呢，我可宝贝这根魔杖了，必须得好好谢谢他。”
“不需要。”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需要。”
是破绽！她兴奋极了，一把抓住了鞭环，粗糙冰凉的皮质手感让她手心的皮肤微微发痛。但此时对泽珀尔乘胜追击才是她的唯一目标，她忽略了这小小的疼痛，想要握紧鞭环，趁机把泽珀尔拉到自己面前。
然而泽珀尔的反应更快，他一把捏住了她准备发力的手腕，迫使她的手离开了长鞭。
“摸一下鞭子怎么啦，殿下真小气。”希斯塔先声夺人，却发现泽珀尔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在她挑衅时优先看她的眼睛。
他在……看她的手心？
泽珀尔很快便恢复如初，快到希斯塔几乎以为刚才是她的错觉。他把鞭子收了回去，对她说：“这不是你该碰的。”
“那殿下不如说说，我可以碰你哪里。”希斯塔饶有兴趣地坐到他旁边，“看外面的样子，这条街还要走很久呢，不找点话题岂不是太无聊了？”
这条街要走很久？
泽珀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中的异常，从教皇宫到他的私宅，没有一条路能让人产生这样的判断。
他打开身侧的车窗，看向窗外。
黑夜里，街边的建筑在马车的狂奔中被扭曲成黑色的巨兽，漆黑的街道一直向远方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他的战斗本能已经向他的身体发出了警告——前方会是一场恶斗。
他看向希斯塔，眼中燃起无法抑制的热望：
“是诅咒空间……这里，已经不是宗座城了。”
-
泽珀尔真没想到，还会有一天，他得亲手保护杀了自己的宿敌。
“什么是诅咒空间？”他听见希斯塔天真地问，那双曾经满溢杀意的双眸此时因为慌张变得湿漉漉的，像一只渴望被人安抚的黑猫。
她在害怕？
这个可能性让泽珀尔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海蓝色的眼睛牢牢锁定在希斯塔的脸上，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也会害怕吗？
她或许会哭着祈求他的庇护吗？
念头一旦产生，泽珀尔便控制不住地去设想希斯塔哭着求他的场景。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曾经的敌人现在摇尾乞怜更加美妙，征服的快感像蚂蚁一样爬遍他的每一条神经，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散开鞭子握在手中。手套被分明的骨节绷紧，手腕处更是青筋暴起，垂下的长鞭在空中颤动，不知是因为它的主人还是因为车里的颠簸。
他是擅长蛰伏于黑暗的捕猎者，为了最甜美的战利品，他有的是耐心。
泽珀尔表面依然保持着冷漠的平静，解释道：“诅咒空间是一种非常邪恶的诅咒物品，可以把人拉进不同的独立结界。每个诅咒空间都有自己的法则，就比如这里。”
他缓缓靠近希斯塔：“这里是循环之屋。顾名思义，这里的一切都在循环，只有打破循环才能出去，否则会永远困死在这条路上。”
他看见希斯塔的脸上浮现出茫然和纠结，似乎明白了这是多么危险的处境。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他想，为了以后的快乐不如提前收取点利息。这样一来，不仅能现在得到她这副皮囊带来的刺激，还能给未来恢复记忆的她送上一份温暖的大礼。
他冰冷的声音染上一丝兴奋的引诱，在车厢**鸣：
“希斯塔，你害怕吗？”
希斯塔抓住了他的手背。
泽珀尔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内心此时正在天人交战。
她认为这是目前她遇到最好的、杀死泽珀尔的机会，不但占据先手优势，还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可她又忍不住犹豫，好不容易才让泽珀尔相信她失忆，继续装下去好处会不会更大。
还有现在这个泽珀尔，真的好奇怪。
目前的情况是，他带着失忆的拖油瓶宿敌被设计陷入了诅咒空间。难道不应该至少思考一下，万一她这个宿敌突然全都想起来了，他腹背受敌要怎么活着出去。
他到底哪来的闲情逸致问她害不害怕？
希斯塔只当是他在一百年后发展了什么新爱好，她摇晃着他的手：“怕怕怕，我怕得要死，不过殿下这么厉害，肯定会带我出去的吧！”
恣意的黑魔女并不知道真正的恐惧应该是什么模样，她从来都是力量的掌控者，就连死亡都没能让她产生畏惧。
不合格的演技让对方抽走了手，泽珀尔不再看她：“你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我只是相信殿下的实力。”希斯塔阳奉阴违。
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窗外呼啸的风声愈发凄厉，层层叠叠的黑影已经从车底爬满了马车周围，伸出模糊的触手敲打着每个角落。
泽珀尔手持鹰头魔杖，迅速对车厢内施加了一层防护结界，他把披风再一次递给希斯塔：“我等下会把窗户打碎，你会需要这个。”
“那你呢？”希斯塔没有拒绝，见他不打算留在车厢里，追问道：“你打算怎么打破循环？我需要做什么？”
“离开诅咒空间，需要找到正确的‘门’。我猜两边的街道或许会有规律。”泽珀尔没有回头，“我建议你用蔷薇魔杖守好这个结界就行。”
说完，泽珀尔迅速将魔力注入长鞭，鞭身之上竟犹如藤蔓缠绕般生长出数层极薄的利刃！他手腕一抖，刃鞭重重打在车门上，门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车架被他的力量撕开一道裂隙，泽珀尔的鞭尾绽开一只利刃凝成的钩爪，半个门板瞬间被他拉了下来！
马车出现了缺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黑影都朝那处涌了过去——希斯塔这才看清，每个黑影都是人型，甚至还有模糊的五官。只是他们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洞，嘴里不断发出尖厉的啸叫，他们的双手不知疲倦地向前撕扯，试图把车里的活人一起撕碎。
希斯塔只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但她猜测，这些恶灵应该都是死于这个诅咒空间的人类所化。
诅咒空间作为曾经最顶级的诅咒物品之一，原本是魔王亲手所做的弑神武器。祂把深渊的罪孽捏成钥匙的形状，伪装成人类敬神的贡品，利用神明的弱点将祂们绞杀在这些特殊的魔域里。诸神的末日后，一些未损毁的钥匙被秘密传承下来，这些由人类驱使的【钥匙】往往只能开启对应魔域的一个固定效果，就变成了他们目前被困的，只存在一种具体法则的限制空间。
和许多人的常识相反，魔王并不喜欢人类的血液，循环之屋中如此多的恶灵，恐怕都是后世人类自己的手笔。
泽珀尔显然也看出了恶灵的来历，他的魔杖光芒大盛——他把圣殿魔法附在了长鞭上。泽珀尔再次挥向门口的恶灵，这一次，堵在缺口的黑影在刚刚沾到长鞭时便顷刻消散，门口出现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泽珀尔一个闪身便出了车厢。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手中的金鞭不断挥向四处涌来的恶灵，很快驱散了阻碍马匹的黑影。他左手手持魔杖重重地击打在车架上，澎湃的净化魔法以他为中心扩展，两匹骏马立刻恢复了活力，嘶叫着重新狂奔起来。
狂风猎猎中，吟唱圣殿魔法的泽珀尔犹如沐浴圣光的天神，在黑暗中劈开一道光明的裂隙，他的魔杖离开了他的手，立在原本驾车的地方。
泽珀尔朝她回头，但风用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动，只是问她：“这里可以交给你吗？”
“我不知道要往哪开。”希斯塔说。
“看到‘门’，就撞过去。”泽珀尔跳上了车顶，“我会给你信号。”
泽珀尔在车顶挥舞着长鞭，一次次地杀灭扑上来拉扯着车身的恶灵，如他所说，他的鞭刃摧毁了车窗，刺骨的寒风贯穿了整个车厢。没有了窗户，希斯塔一边观察两侧的房屋，一边召唤出蔷薇魔杖，为马车加持新的净化魔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没有察觉到房屋有任何异常。
不知为何，希斯塔反而感觉泽珀尔用圣殿魔法时的魔力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就好像，他自己控制着特意不使全力似的。
不过这里是诅咒空间，对他有压制也是正常的，她很快打消了疑虑。在她加持了第五次净化魔法后，她认为光靠泽珀尔耗着魔力清除恶灵不是个办法，便问道：“我没看到这周围的建筑有什么变化，‘门’真的是这个找法吗？”
她用魔杖敲敲车顶：“这人大概率是冲你来的，殿下，你对你的仇家有什么头绪吗？”
对于人类而言，使用【钥匙】的代价只有一个，就是生命。正因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这份代价，她怀疑泽珀尔关于“门”的说法是在搪塞她——如果钥匙的使用者在他们之前死亡，他们也能出去。
泽珀尔现在的策略，让她非常怀疑他在和下手之人拖时间。
等等，拖时间？希斯塔突然意识到了问题，那他怎么知道拖了多久时间？并没有迹象表明，这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是一样的。
希斯塔掏出怀表，果然，表上的指针已经在乱转。她略加思考，在怀表上附了好几层净化魔法，顺着窗边轻轻丢下去——正好滑到一个后车轮能轧中的地方。
实验结果没有让她等太久，马车后轮很快迎来了同样的颠簸。希斯塔这才明白，在这个【循环之屋】里，他们陷入的不是永远走不出去的街道，而是永远奔跑的马车。在循环的不是路而是时间，难怪那两匹马可以一直不累，难怪她一直发现不了街边有什么异样，因为这些永远都一样！
所以泽珀尔在找的，其实是时间循环的“门”？时间怎么会有门？希斯塔摸不清他的解题思路，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希斯塔一头雾水的时候，车顶的泽珀尔终于有了变化。希斯塔发现他挥舞长鞭的破空声消失了，一时间，整个车厢只有呼啸的风声回答着她的疑惑。
希斯塔还是没能忍住好奇，提着魔杖就冲出了车厢——
“殿下，你没事吧！”她嘴上假装担心泽珀尔，却看见泽珀尔站在车顶，鞭子浮在他面前，鞭身上的一节节薄刃向水平的两边伸展，形成了一个平面。泽珀尔紧闭双眼，指尖跃动着金色的光芒，正在长鞭两侧的虚空中描画什么。
希斯塔仔细看，竟发现他正在用魔力，重绘这个街道！
希斯塔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她知道泽珀尔打算干什么了！他必是在之前的时间循环里依次用自己的魔力打下了锚点，再叠加上他现在重新绘制这条街道，就可以——
就可以利用她发现的魔法属性转换法则，把这条街从时间的循环中，扭转成空间循环。
只要进入空间循环，就算是耗着也可以耗赢下咒之人。
她再次抬头看向泽珀尔，眼中的情绪已经天翻地覆。由于开始透支魔力，泽珀尔的脸色有些惨白，他眉头紧皱，锋利的面部轮廓显得更加冰冷。他还是那副样子，希斯塔心中却五味杂陈，忍不住抬手净化掉了几只试图袭击他后背的恶灵。
没必要吧，泽珀尔。
只要把这里属于魔王的魔力都聚集到一起，时间的循环就会停下来，他们或许能有幸见到陨落在此的那位神明——虽然很危险，但再杀死他一次，这个空间会判定魔王胜利，就能出去了。
你不会想不到这个可能性吧，泽珀尔。
希斯塔整个人都被巨大的疑问笼罩了，这么简单的方法他为什么放弃了尝试？
以及，她的仇敌，为什么会变成她理论的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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