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History_
希斯忒利亚第一次和泽珀尔·阿斯特尔交手,是在她最讨厌的下雪天。
她从小就讨厌下雪天,下雪天对于穷人来说永远意味着饥饿、冻疮和死亡。
她正在这样的天气里骑马狂奔,只有一套不合身的男士衣服和一个斗篷“御寒”。这副打扮让刺骨的冷风无情地灌入她的四肢,但她顾不上冷到麻木的身体,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马刺让马跑得更快一些。
和寒冷一起被麻痹的,还有她身上数个血淋淋的伤口。
就在昨天晚上,她在科学院偷听到了教廷的计划——他们要重启“猎巫”,抽取魔法师的魔力,为新的魔法武器提供能源。
“女性魔法师总是更努力,这样的诱饵她们不会拒绝的。就从她们开始吧,能成为教皇国的基石,是她们的荣幸。”枢机主教的声音让她无比恶心,好在今天上午,他已是她的手下亡魂。
成为第一个被她杀死的教廷走狗,也是他的荣幸。
决定独自刺杀教皇,希斯忒利亚一夜未睡。接着,她隐匿在教皇宫一上午,成功发现了教皇的秘密书房,再然后……
命运第一次向她露出了残忍的獠牙。
来人的汇报像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异端清洗队找到了她家族隐藏多年的村庄,紧接着,教皇那张牲畜不如的嘴,命令他们把全村人全部杀光。
她仓促间出手,可惜只是打伤了教皇的半张脸。霎时间,她只感到一道迫人的剑气朝她袭来,她几乎瞬间发动了换位魔法,但又一道剑气精准地追向她的落点,在躲闪的毫厘之间擦过她的手臂,留下一道灼热的伤口。
是泽珀尔·阿斯特尔。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遭遇那位著名的圣殿骑士。
和他相比,她是那样缺乏战斗经验。她只知道,她要走。她放弃了防御,迎着对方的圣剑,不顾一切地把所有攻击魔法都砸向了教皇。她选对了,对方在这里终究有所掣肘,她成功赶在大部队包围前冲出了教皇宫。
这一战几乎掏空了她的魔力,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疼痛在寒冷中啃食着她的意志,她死死咬着嘴唇,只是努力地向前驾马狂奔。
这匹马的耐力很快见底,马速一慢,她身上数处被圣剑造成的伤口更如火烧一般地痛起来。夜幕已经降临,她心急如焚,从路过的教会迅速偷了两匹马,继续向她长大的村庄奔去。
“不会的,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怎么可能这么巧!”湿润的睫毛和唇边的血迹都在风雪里结成了冰,凌晨寂静的旷野中只有一个坚定的身影呼啸而过,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快一点。
她几乎麻木地、本能地向那里奔去。
二十八年来,希斯忒利亚好像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家园”。
她是个孤儿,她一直知道,父母收养她仅仅是因为魔法天赋。养父母的祖辈曾是远古女巫家族的旁枝,她也偷偷知道了——他们恨教廷曾经对女巫做过的一切,但他们都是资质平平的魔法师,所以她理解他们的痛苦。
她也理解她吃不饱饭、没有新衣服、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和洗礼日,以及,必须要好好学习魔法,因为这是她的“父母”唯一会开心的时候。
幸运的是,希斯忒利亚是一个真正的魔法天才。
全世界的善意似乎都吻上了她的魔法天赋,她还是少女的时候,每当学会了很难的魔法,父母都会允许她额外吃一块甜饼,村里的小孩也不再欺负她而是崇拜地叫她“魔法师大人”,邻居爷爷会多送她一小瓶啤酒……后来她更是顺利进入了魔法学校,在她耀眼的天赋下,只需要努力研究魔法,似乎就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
这些年,她把她的钱几乎全都送回了村庄。回去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她的父母屡屡劝说她加入反教廷组织“盗火会”,但她拒绝了。
同样地,她也理解为什么自己不想服从“父母”的安排,那是他们的人生,不是她的。
希斯忒利亚一直坚信,她的研究才可以从根本上改变穷人的生活,只要掌握一些很基本的魔法,穷人也可以不再挨饿受冻,穷人也可以活过难捱的寒冬,穷人也可以有力量反对侮辱和欺凌。
为了证明自己,她成为了第一个进入魔法科学院的平民。
可是现在,她亲手放弃了这所有的一切。
再快一点吧。
她甩开不断缠绕上来的纷乱思绪,又换了一匹马。好在村庄离朝圣山并没有太远,此前,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个“灯下黑”的好地方,直到今天。
远远地,她首先看到的是浓烟和火光。
她来晚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她的心像灌了铅一样沉下去,大脑里嗡嗡作响,比全身的伤口还疼痛百倍。
她硬生生提起一口气,放弃了骑马,不要命地用瞬移魔法回到了村里。
纵然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希斯忒利亚还是崩溃了。
她很难将现在这里和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联系起来。一切的一切都被大火包围,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火曾经是这里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如今,所谓教廷带来的火焰做了杀戮的代言,无情地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
她觉得荒谬极了,却满眼都是泪水。她站在大火中,手中一次次聚起无数天上的雪,终于压灭了四下的火焰。
她冲进了家门。
她的养母浑身鲜血,已经没有了生机。养父尚有一口气在,他一条手臂被砍了下来,单手抱着养母的尸体,正努力爬向大门。
“父亲!”她一次次压榨着自己的魔力,颤抖着将治愈魔法一遍遍灌在他的身体上,可无论如何都挽留不住衰败的生命,养父缓缓摇头:“这是圣殿审判,你治愈不了的……”
“不!!我不信!”她扶着养父的身体,固执地将携带的魔药喂进他的嘴里,被垂死的男人和着鲜血无情地吐了出来。
他抱着妻子尸体的手向她伸开,是一枚戒指。
他盯着养女被泪水冲刷后依然清亮的眼睛,气若游丝地说:“我们不是称职的父母,不怪你不听我们的……这个留给你,希望你以后用得上它。”
她认出了这枚戒指,但她不懂他话中的含义:“父亲说什么?”
“异端清洗队,现在就在旁边城里的大教堂……你去杀了他们。”
养父的面容被疼痛极度扭曲,她不敢想教廷会怎么折磨从几百年前清洗中存活的巫师后代,只是不停地点头:“好!我都答应!您先……”
见她终于答应,男人的脸上隐隐露出了大仇得报的快意,他掏出一只匕首,反手拿着,哆哆嗦嗦地想要塞给她。
她以为这是给她报仇用的武器,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谁知下一秒,养父抓住了她的手,硬是在濒死时爆发出一股力量,向前狠狠一拉——!
匕首插进了养父的心口。
温热的鲜血喷在了她的脸上,她像被摄取了灵魂般定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想松手,可养父的手死死抓着她,甚至借着她向后的力量拔出了匕首,然后,再一次捅进了心口!
“你早就应该……全都杀了他们……今天就谁都不会死!”
养父的双眼近乎疯狂地盯着她,匕首一次次插进他的身体里,她的灵魂好像也被这把匕首一下下穿透了。
“都是因为你恨得太少!”
“不把他们杀光,你就永远都是凶手!”
……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完全杀死了养父,他倒在地上,尸体很快被冻住了。她跪在一旁,脸上已经分不清血和泪,也分不清在哭还是在笑。她一只手撑起发抖的身躯,另一只手依然抓着匕首,机械地、不断地重复着举起穿刺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砸在地上。
终于,匕首断了。
她好像从梦游中醒了过来,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村庄。放眼望去,整个村子除了她已经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她看着这个四处焦黑的、鲜血淋漓的旧日家园,突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灭火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向着天空喃喃道,“我才是凶手,来送你们去温暖的天堂了。”
说完,她咒语形成的巨**阵自天空落下,村庄再次燃起了熊熊大火,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
她满意地笑了,转身向远方的大教堂走去。
夜早已过半,异端清洗队和教会里的众人都睡熟了。她毫不费力地进入了大教堂,高高地坐在神像头上。
在睡梦中被杀,太无趣了。
一片黑色的棱镜浮在她的手中——他们加诸在众人身上的痛苦滋味,必须要自己尝过才能去死啊。
她放任自己在心流中沉溺,尽管魔力早就耗尽了,但黑色棱镜还是源源不断地被她制造出来。她感受不到桎梏,感受不到疼痛,只有熊熊燃烧的恨意和怒火,成为杀意繁衍的养料。
她手中很快聚集了一团紫色的雷电,愤怒助她劈碎了脚下的神像。她的周身升腾着黑色的火焰,仇恨点燃了教堂的祭坛和唱诗班席,顷刻间化为灰烬。
异端清洗队很快闻声而来,列阵将她团团包围。她环顾四周,为这拙劣的把戏不禁失笑,竟然就是这种货色杀光了全村吗?
她悬浮在空中,仿佛被包围的根本不是她,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你们来的很快,正好我想看看,恐惧是什么样子,你们可要演好看点呀。”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领队身后,削掉了他的一条胳膊。
“你们怎么不害怕我?”她如同在驱赶牲畜,用魔力把惨叫着的领队牵引到包围圈中,只轻轻一抬手便打散了脚下正在成型的法阵:“不回答我,就是想继续看咯?”
这次是另一条胳膊和左腿。
领队已经痛晕了过去,她还是没感受到需要的恐惧。她失去了耐心,黑色的火焰开始依次袭向眼前的人头——
被击中的头颅像烟花一样绽开,碎片落得到处都是,她觉得这比直接放火好看多了,继续问道:“现在这样害怕吗?”
没人回答,但她的棱镜终于有了新的反应。她从虚空中凝出一把巨大的血色镰刀,她凑近闻了闻刀刃,是新鲜甜美的恐惧气息。
再一次挥灭试图攻击她的法阵,她挥着镰刀优美地划出一道道弧线,短短数次呼吸之中,教堂的大厅已经血流满地——清洗队就这样被她杀完了。
她就这样站在血泊中,等待着这个教会剩下的所有人。
再后来,已经没有人敢靠近大厅,于是她提着镰刀,血洗了教会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了,就和她家里的一样。她第一次觉得,这些愤怒、仇恨和恐惧是如此美妙,原来让教廷的走狗痛苦地死去,可以这样简单。
希斯忒利亚在空旷的教堂放声大笑,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全都杀完了,她还是这么难过。
她恨的难道还不够吗?
一定是她恨的还不够吧!
她是该恨教廷,可她也该恨自己的不是吗。
她捡起被她劈碎的半个神像头颅,用手上的血液涂满了它的脸。她用脸轻轻贴在那半张脸上,开口问道:“天就要亮了,你觉得,太阳会如何审判我的罪孽?”
“如果我成功杀死了教皇,如果我听到消息就走,如果我不对普及魔法抱有希望,如果我没有进科学院……”
“如果,我没有出生过。”
她的泪水落在神像脸上,冲走了一道血痕。
“你也觉得,消失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希斯忒利亚笑着,手中再一次凝聚起雷电和风暴。这个教堂,该带着它的罪恶和她一起永远变成废墟。
蓄势待发的雷电离开她的手,缓缓向教堂的穹顶升去。
就在此时,教堂的大门突然轰地炸开——
清晨的朝阳照进了室内黑暗的角落,她转身,看到来人沐浴在那刺眼的光芒里,身披铠甲,手执圣剑,直指她的心口。
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身影。
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让她刺杀失败的圣殿骑士。
是泽珀尔·阿斯特尔。
希斯忒利亚的风暴炸穿了教堂的穹顶,整个建筑在她身后轰然坍塌,她面前的圣剑化作数把金色的虚影,朝她飞斩而来。
她本能地聚起一圈攻击法阵,数道魔法从空中攻向他的面门,正面接住了圣剑的攻势,两股力量就这样在不断坍塌的教堂中针锋相对。
希斯忒利亚听见一个从光中传来的声音说:
“从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成功逃走,你是第一个。”
“你的敌人是我。”
_To be continue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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