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很多人受伤了。
他们大多是戈耳工。
双方第二次大战,美杜莎输了。曾经咬穿波诺一颗心脏的毒蛇,在五年后被江奕用双面斧头砍掉了脑袋。
“别忘记新德尔斐对你做过什么。”
美杜莎半倒在地,无头蛇脱落,扭动几下后便被空气中的某种生物分食殆尽,像一瞬间枯萎的花。
江奕莹润的嘴唇上浮现出笑容:“我知道,夫人。”
“为什么要庇护他们?”
“现在这里我做主,夫人。”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没关系。”
见他们撤军远去,江奕再也支撑不住,用手捂住嘴。真可怜啊,他吐了很多血,吐了那么一大摊血,几乎快赶上他白天喝进去的酒。
怎么会这样?
他盯着颤抖的、鲜红而柔软的手掌,仿佛看到死神的镰刀在他眼前摇来晃去。为了保护子民和遥远的家人,这位新王几乎倾尽所有力气,对抗他无比敬重的、带他离开牢笼的施恩主。
赫尔墨斯飞也似的扶住他,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波诺受伤时会怎么办?”江奕问。
“先王不会受伤。”
会,只是他们看不见。
他又问:“你们受伤时会怎么办?”
“先王会给我们疗养液,主上。”赫尔墨斯回答。
疗养液?江奕记得,卡莉莎·琼斯多蒂尔说起过它,只有它能拯救蔺哲的眼睛。
“给我取一些来。”
“它在先王的救生艇里,主上。”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不知道它在哪,先王从未跟我们讲过。”
月亮逐渐清晰,从不规则的一片柔和的光辉变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微笑着的唇,两团灰白色云彩路过它,像天空如愿而至的眼睛。他仰望它们,好像明白普罗梵救生艇在哪了。“你们回去吧,”他强颜欢笑道,“我没事,我想一个人走走。”
“主上。”
“回去。”
一刻钟后,江奕独自来到会议厅。
指尖沿首席台面轻轻勾勒,他想象自己将会站在这里和大家开会,他上次开会还是在古埃及军帐内和两位将领探讨行军路线,跟图特摩斯三世一样,他选择了他们认为最危险的道路,他承认当时有赌的成分在里边。
无论是战争还是统治,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轻易下定论,唯有破釜沉舟、全力以赴,他不给自己留退路,因为从没有真正的路供他可退。
他希望未来的会议顺顺利利,显然这不太可能,而且太顺利了也不好。波诺曾告诉他:“文明有争议才有发展,道法需要辩论才能精进。”
短短十一年,他的身份从僭窃者,到渎神者,再到统治者。江奕注定和普通人类不一样,这是他在伊甸园就认清的事实,在于特殊的体质,还有命运。
他想起他熟知的末世同胞们,蔺哲这么大还在上学,贝蒂、阿米拉和坦狄薇也是;纳西尔在游历世界,学习全球各地的文化和地理;梅森由于受不了同学的孤立而退学在家,心情不好就去做饭;卡莉莎的生命里没有十一岁。
他走向会议厅右侧席位,那个他印象里始终空着的灯塔王座。他握住椅背上落灰的小灯泡,心道:“一个人住在快乐的地方,真的会快乐吗?”
然后,江奕躺上去,侧过脸,目光闪烁,又好像在笑。“我喜欢你们的故事,我不喜欢我自己的故事。”他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在胸口,“我和蔺哲,好像是一对很严重的错误。严重到……不应该存在。可是他很好,很好很好很好,所以,不应该存在的,只有我才对。”
他发现这个座椅很舒服,像一块由小动物精心搭建的窝,刚刚好能容下他。
自始至终他想要的,都不过是个“窝”而已。
睡觉吧,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相信即存在”。
第二天一早,江奕来到伊甸园。
此前,他止步于入口处,不受控制地流泪、发抖,并感到羞耻,后退、前进、再后退,来来回回。最后他攥住赫拉的手,求她拽也要把他拽进去。
神,必须睁开眼睛看世界。——蔺哲
明君必察民,善治先通情。——波诺
如今住在这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认识他,也没有人敢欺负他。相反,他们全都围过来,争先恐后想要得到他的爱抚和垂怜。
好在没有第二个孩子像他。
只是,新人类培养舱没有以前拥挤了,零零散散的,数量逐年递减。“它们是哪来的?”江奕问出这个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问题。
“是经过甄选的死者克隆体,主上。”赫拉回答,“已经没有人类愿意并能够生育,以前死去的人太多太多,而今就连尸体也变得稀有。新人类从来就不是新人类,希望全都是佯作出来的虚假表象。”
毫无疑问,这是人类最糟糕的延续方式,江奕讨厌它。随即他意识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园长,你说,狄俄尼索斯的基因会被送到这里边吗?”
“他在,您瞧,”她指道,“那里,长尾巴的。”
“等他长大,我想让他继续当酒神。”
“但愿他会像上辈子一样努力。”
“他也努力过吗?”
“他的前半生可以说是励志电影。”
“那后半生是?
“资本家写的烂尾小说。”
“我想废除电刑。”江奕凝望胚胎,“今天下午三点召开会议,废旧制,立新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第 7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