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婧是倒霉鬼。
“你回来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突兀的吼叫声在黑夜里响起。
钟婧刚有一丝睡意，就被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她皱眉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这么晚，谁来了……”
因为忽然间起身，钟婧的头剧烈的疼痛了一下，差点儿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上。
下一秒，从客厅传来的声音让她彻底清醒！
“这也是老子家，老子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啊？咦嚯，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又变老了么，还有男人愿意要你不？哎我说，你要不还是跟老子搭伙过过得了，别装清高……”
“你放什么屁！酒喝多了就滚垃圾房睡去！老娘跟你离婚，判的是你净身出户！还有，当初买房的没有花你一分钱，所以这房子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梅爱香被对方的话狠狠刺激到了，连打带骂的要让对方滚出去。
“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钟婧是我亲生女儿吧？不是你跟别的男人鬼混养出来的吧？”男人的嗓音含糊不清，明显是喝醉了。
“畜牲东西，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再不滚我就报警了，你个枉为人父的东西……”
不错，凌晨的不速之客正是钟婧的亲生父亲——钟承宇。
一个靠赌博、出轨，拆散了他们这个家的男人。
“别啊，爱香还是你好啊……你都给我开门了，心里肯定还是有我的吧？你跟你讲啊，我现在的老婆可没比不上你分毫！她啊，天天吃饱了把碗一丢，往那沙发上一躺，就开始看电视了！还是你勤快……又会做饭又会打扫卫生的……老子我……我当初就是看她年轻！现在……现在只要你一句话，老子立马跟她离婚……”
钟承宇说话越来越结巴，却还迈着向里屋走的步伐。
“你给我滚出去！你这种心脏人也脏的狗东西，不许进我梅爱香家的大门！”
屋里没有开灯，钟婧拉开房门后看不清妈妈的表情，但她知道，这个嗓音是梅爱香要发火失控的前兆。
“你出来做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你想干什么？滚回自己屋里去，这不关你的事！”梅爱香扭头吼道，随后抄起桌上的玻璃花瓶，直愣愣对准了钟承宇。
钟承宇并没有因此害怕后退，他往前一步，用力拽住花瓶的另一端，试图把整个花瓶从梅爱香手里抢过来，一边还冲钟婧笑：“丫头啊，是爸爸啊……你妈妈不让爸爸进屋，你快来评评理……”
钟婧没回去，而是“啪”的一声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光。灯光大亮的时候，她看到了钟承宇的一口黄牙，和面上贪婪的表情。
“出去。”钟婧冷冷对钟承宇说。
场面安静了一瞬，梅爱香愣了一下，钟承宇也不可置信的看着母女二人。
“好啊……好……你们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钟婧！你想清楚了，没有老子，哪来的你！”钟承宇咆哮，更加用力的抢夺梅爱香手里的花瓶。
钟婧脑子里的神经被吼声震的又抽了一下，她一边上前一边开口：“我宁愿没有我。”
这是实话。
她宁愿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因为她给爱她的人带来了痛苦。
痛苦又和苦难不一样……
梅爱香的苦难不是钟婧造成的，而是钟承宇。
而钟承宇这个始作俑者，给梅爱香留下了痛苦。
钟婧就是那个痛苦。
至于痛苦的苦难是谁造成的……
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但痛苦知道，痛苦也很痛苦。
变故就在转瞬间——等钟婧离二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钟承宇因为力气比较大，抢过了整个的花瓶。
梅爱香剧烈的抽动了一下身子，一把将钟婧推开！紧接着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她抄起一旁的凳子，就这么直愣愣的举起来，把整个木头块砸向了钟承宇的脑袋！
“Cao！”
钟承宇报了句粗口，额角的鲜血哗哗往下流。
“梅爱香，你有精神病啊！老子惹你没？你就砸老子！”
钟婧一时间愣住了，而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梅爱香赤红着双目，又给了面前的男人一脚！
这一脚，钟承宇直接往后仰倒，“哗啦啦”撞翻了一排瓶子。
“哎呦……”
额角的伤口磕在了桌角，加上喝了酒，钟承宇的浑性也被激出来了，他踉跄着起身，不顾疼痛的抄起刚刚滚落在一边的花瓶，面目狰狞朝着梅爱香而去！
“妈！”
钟婧急了，一把推开梅爱香，用手臂接下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击！
“婧婧！”
梅爱香一把攥住钟婧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厨房，又随手从刀架上拿下一把菜刀塞进钟婧手里：“他要是进来，你直接就砍他！等会我出去，你把厨房的门反锁，知道吗？你报警，就在这里面等警察过来……”
“妈，你也别出去……”钟婧的整条左臂都在颤抖，她已经使不上力气去拉梅爱香，只能眼睁睁看着梅爱香跑出去，然后快速拨打110……
“钟承宇！老娘跟你拼了！”
……
警察到达现场的时候，钟承宇跟梅爱香已经倒地不起了。
前者是被重物砸伤导致昏迷。
后者则是出于心脏不好，受到过大的刺激以及乏力，才导致的昏迷。
“小姑娘，你这手没啥大事，就是外伤，平日里注意不要用力过度，然后呢再搭配这些药膏涂上，十天半个月就好起来了。”医院里，医生给钟婧的手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透气纱布，“这里面是草药，小心着点。”
“谢谢，我妈妈怎么样了？”钟婧轻声问。
医生沉默片刻，叫来了另一位医生——是精神科的，头发半白。
钟婧：“……是您。”
没错，这位老医生正是上次给她开单子的那位，叫做焦白。
焦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你的母亲。”
“看来你家里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钟婧右手用力扣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舔了舔嘴唇：“我妈妈是不是也是……这个。”
“恐怕不只是你妈妈。”焦白顿了一下，视线移动到门口：“啊，小风来了。”
“老白。”风歧身上还穿着球衣，额前碎发微微湿着，看起来像是从某地匆匆赶过来的。
“时间到了，我得先去查房了……钟婧说到底还没成年呢，你照看着点。”焦白路过风歧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婧僵在那没动，焦白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
“老白把情况都跟我说了，他是觉得我们之间比较熟悉，可能交流……以及后续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我们说起来可能会更加直白简单一些。”
“接下来我要说明目前的情况了，你做好听的准备了吗？”
“我只负责讲述客观事实，最后的决定全都交给你自己。”
风歧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了击碎钟婧所有梦幻的发言。
……
几天后。
“你确定吗？很可惜。”
那天最后的时间里，风歧整整一个半小时没再说话，给足了钟婧思考时间。
而钟婧沉淀了好几天，给出的选择是高中不读下去了，走单招吧。
“我妈现在离不开人，我需要在家。”
梅爱香的情况不容乐观，她被确诊为严重的精神类疾病，未来至少大半年身边离不开人照看。钟婧可以选择把梅爱香留在医院，让专业的医护人员照看。但这样一来她们母女二人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更加寡淡……钟婧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就这样。
而且如果就专业来看，她走单招照样可以去B省的院校——宁城美术职业技术学院。
虽然不是本科，但这所学校在专科院校里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那你得回学校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准备走单招路线的现在差不多可以回家自学了。”风歧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随便叫了一辆去往榆城六中的出租车，“你先去吧，医院这边的事先交给我。”
钟婧点了点头，感激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够。
风歧对她好，应该有一大半是看在江岚的面子上。但即使是这样，他做的也足够多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没有义务要对你好，更何况钟婧自认为没帮过风歧什么，
梅爱香见过风歧一面，在买菜回家的路上。那时候钟婧正和风歧在楼下讲话，梅爱香直接就把女儿拽了回家，关上门就是一顿数落：“你怎么能跟这种社会上的男孩子混在一起？哎呦，你看他那个头发，染的黄不拉几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是什么关系？他主动来找你的吗？你不要理他……”
“你别这么说人家行吗？你这个思想很落后知道吗？我们只是朋友，你不要管这么多了。”钟婧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毕竟这扇大门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如果风歧还维持那个动作站在楼梯口，是能听到梅爱香说的话的。
而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如今他能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朋友的长辈，来到这里，钟婧内心自然是十分感谢的，她想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好好回报风歧。
……
榆城六中。
“裴狗，你说这钟婧怎么还不来啊？”杜宾趁钟婧不在，已经霸占她的座位好几天了，而且每节课几乎都是一下课就过来。
一开始裴书还会阻止，说“我希望我后桌一回来就能坐上自己的座位”，但钟婧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了。
“裴狗？裴狗！别发呆了。”杜宾戳了戳前面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裴书能感受到自己背后的动静，但他有些劳累了，所以暂时不想理自己的好兄弟。而且自己的好兄弟戳自己的一瞬间，自己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和钟婧戳人的力度不一样。
桌肚里还摊开着她亲笔书写的作文素材，那些经过打磨的文字能在作者消失的那段时间给予他一些慰藉。
元旦晚会都过了，新的一年刚开始，怎么某人就要玩消失。
“裴狗！说话！再玩冷暴力老子揍你了啊……”杜宾“哗”的一下起身，从上往下按住了裴书的肩膀：“你后桌来了……”
裴书的心情是真的不怎么样，此刻又被拍了一下肩膀，整个人头都大了。
今儿的杜宾犬怎么这么烦人呢……
“你到底要干……”裴书扭头，却半张着嘴顿住了。
教室后门口，钟婧两手空空的站在那儿，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课桌。
“我没骗你吧？我就说你后桌来了。”杜宾跟许晗玩久了，眼力见也跟着提升了，此刻他机灵的意识到自己应该撤退，于是朝着裴书挤了挤眼睛，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你……还好吗？”裴书抿了抿嘴唇，反趴在了后桌的桌子上，认真的问。
他注意到了钟婧苍白憔悴的面色，以及眼下两片硕大的黑眼圈。他本来是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来学校？但现在看来没必要探究的那么清楚了，要不是生病就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他只关心她现在的状态如何。
因为她就那么单薄的站在那儿，站在一月初的寒风里，好像任何风雪都能把她压扁，好像此行目的名为告别。
“嗯，好。”钟婧避开了那道明晃晃带着关切的视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开始理东西。
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政治书、历史书、地理书……这些都不带走了，以后也用不到了。她上网查过，刚刚也在姜志武那里确认过，她要去的学校不需要参加这些测试，只需要面试就可以了。
“你在做什么。”裴书见她忙活半天也没忙活出什么名堂，倒像是在拖延时间。他忍不住了，明明圣诞节那天还好好的，怎么回了一趟家，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样子……不，比那时候还要疏离。
他不喜欢这样，有事可以直接说出来。
“没做什么，你转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钟婧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裴书交流。
原来语文年级第一的选手也有失去语言组织能力的时候。
“婧宝！你来了啊！”俩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之时，许晗刚好从外面回来。她见到自己的闺蜜后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眼看裴书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拉着钟婧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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