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婧最终选择在晚自习给裴书写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明确表示了自己的谢意，以及愿意助力裴书夺冠的诚意，末了还画了个小猫摇尾巴的颜文字符号。
等盖上笔帽，钟婧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权威一点，又往上贴了一张龙图天子表情包。
拿到纸条后的裴书肩膀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不明显的轻笑，随后他将纸条对折，塞进了自己书包内侧的网格袋里。
“大赛在秋天，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多多指教了，钟老师。”
他说。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教室依旧安静，可玻璃窗却变成了可以照出人影的魔镜。钟婧撑着脑袋往外看，入目的却是前桌那张带着笑意的英俊侧脸。
“嗯，正好我晚自习也有事情干了。”
她回。
接下来几天，钟婧把原本摸鱼发呆的时间都用来埋头写东西了。
她要来了裴书前几次考试的语文试卷，发现他在做新闻类等一些逻辑性很强的题目时正确率总是高的出奇。然而一写到阅读理解，特别是揣摩作者的思想感情这种，他写出来的答案就偏题偏到太奶家去了。
作文更是惨不忍睹。看得出来他为了拿分努力背了很多名人事迹，因此每次写的事例都不一样，给人一种很有文学素养但又用不明白的感觉。估计阅卷老师也是看在他知识库丰富的面子上，才给他打一个42切入分的。
“如果你单纯是为了分数，那么作为理科生，你大可不必博览群书去背一堆文科生才需要背的东西。”
“虽然你已经背了很多了……嘶，裴书我说真的，你有这个毅力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钟婧托着下巴撑在桌上，一边用水笔在纸上圈圈画画。
此时应当是午饭时间，但钟婧总是隔三差五不吃午饭，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睡觉或者发呆。
而今天陪着她的却不是许晗了，而是她的新前桌。
“真的吗？钟老师。”裴书问。
他托其他班请假的朋友给他带了两个汉堡。一个辣味双鸡堡，一个双层鸡腿堡。
他不吃辣，但他还是先问了钟婧想要吃哪个。如果钟婧也不吃辣的话，那他可以勉为其难尝试一下。
钟婧选择了辣味双鸡堡。
两个人边吃边聊，吃了十分钟才吃完。
此刻，裴书整个人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撑于自己的膝盖，就这么顶着一张学霸脸，乖巧的听钟婧絮絮叨叨，一边提出自己的疑问：“那到底该怎么写。”
钟婧抿了抿嘴唇，心道这还真是养眼的一幕啊……
“嗯……那就先讲作文吧。”
“同一个事例，可以运用于多种场景，可以衍生出不同的论题。你不要看到一个新作文题，就想着去找新素材，高考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想着怎么把以前背过的事例，重新包装一下，套进去……”
钟婧念念有词，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当老师的天赋。等说的差不多了，她抬眸问少年：“你听懂了吗？”
“咳。”
裴书把目光从钟婧脸上快速移到本子上，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似懂非懂。”
“……”
“我举个例子吧，雷锋。你觉得从雷锋的事例中可以提炼出什么论点？“
裴书闻言眨了下眼睛，微微思考，随后缓缓开口：“我们要乐于助人。”
钟婧：“对，没错。”
“这点是对的，但一个事例能挖掘的论点远远不止一个。”
“就雷锋这个例子来说，你可以探讨平凡与伟大的辩证关系，奉献精神的时代价值，青年的责任与使命担当，道德自律与制度文明，以及幸福观的哲学思考……”
“这样说，能懂吗？”
少女撩了一把落到脸颊上的碎发，微微皱眉。正午的阳光透过大窗，为正值青春的俩人渡上一层金光。
裴书的眼睛都亮了，理科生思维本就敏捷，只是感性方面弱了点，而某个人高明的指点，让他觉得开悟或许真的只要一瞬间。
“懂了，谢谢钟老师。”
他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惹得闷热的空气也泛起涟漪。
钟婧抿了抿嘴唇，心里居然多了亿丝丝的成就感——她可是年级第一的老师！
“他们快从食堂回来了，还有个阅读理解，我讲快一点好吗？”
“他们回来了，你就不能给我讲了吗？”
裴书扶了下自己的半框眼镜，认真的问。
钟婧沉默了。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青春偶像作品看多了，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氛围冒出了些甜蜜粉红泡泡，被人撞见不太好吧？
“你是年级第一，我这样的人都教上你了，你不要面子的吗？”
她顶了下腮帮子，抬头跟裴书对视。
“不能要面子不要知识啊。你这样的人……你成什么样的人了？六六六，进化不叫我。”
裴书盯着面前那人弯成月牙的眉眼，上下两瓣唇一碰，就吐出这么一句抽象的话。
一瞬间，暧昧气氛没了，粉泡泡也破裂了。
钟婧笑的想死。
这个裴书怎么这么好玩啊。
“我不行了你不要再说了……快点听我把阅读理解讲完……”
“做阅读理解呢，题目让你揣摩作者思想感情，你就真去揣摩作者啊？你又不是作者，你能揣摩出个什么玩意儿……还有，我讲句实话啊，就算作者本人来了这题目他都不一定能拿满分。”
“你真正要揣摩的，不是作者，而是出题人！你得揣摩出题人想考你什么，想让你写出什么样的答案。”
“这里有个小技巧。你看啊，阅读理解一般会给一两道选择题，你去抄。”
“对，抄选择题里的句子。你要是实在不会写下面的题，你就从选择题里挑两句话抄上去，一般歪打误撞也能拿个几分。”
钟婧说着说着也没那么多专业术语了，甚至连歪门邪道都教上了。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会因为某一件小事，某一个契机，突然变得熟稔起来。一旦成了熟人，聊天也不拘谨了，语言也不讲究逻辑了，直接就是玩抽象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原来是这样。”
裴书郑重的点了点头，给出了自己的评价：“邪修就是快。”
“那我可以搏一搏，大赛冠军了。”
钟婧笑个不停，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尽力就好啊，不是冠军也没事，重在参与。”
她本人就是从小被梅爱香寄予厚望的那颗星，她曾冉冉升起，又坠落谷底，她其实活得很窒息，因为只要有一丁点儿失败的迹象，梅爱香给予的压力就会像大山一样落到她身上。
她觉得被寄予厚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她一直对别人说尽力就好，不要在赶路的时候把自己搞得灰蒙蒙的失了锋芒。
“那不行，钟老师把焚诀都交出来了，弟子怎么也得拔得头筹。”
“裴书你怎么这么有梗啊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钟老师，我是你第一个学生吗？”
“我没教过别人。”
“那我更要挣一个冠军了。”
……
从那天开始，钟婧的裴书的关系就近了一大步。
裴书偶尔会教钟婧简单的数学题，钟婧则每天拿个小本子埋头写着什么，裴书问起来，她便说这就是给他的，现在不用急着看。
“反正你早晚要给我的。”
裴书手里握着从杜宾那里抢来的风扇，整个后背靠在钟婧桌沿上，丝丝凉风先是吻过他的脸颊，紧接着偷走那抹薰衣草香，辗转到她的身旁，带起飞舞的发丝，混着皎洁的月光。
“那不一样……集训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把未完成的作品给别人看。”
钟婧写写停停，时不时趴在桌上转两圈笔。她认真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像是在隔绝自我，不愿被外界扰了清静。
“好，那我等你。”
裴书真的很好奇，钟婧要给他什么。
然而还未等他深入思考，一击重拳就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桌上。
“裴狗！你聋的传人啊？喊你半天了你做甚去了。”
杜宾今天穿了一件印着哈士奇的黑T，他好像格外偏爱黑色，一周七天里，有五天穿的黑不溜秋。
“没事滚开，我要学习。”
裴书拍开那只手，笑骂。
“你学个集贸，我跟楚诺看你半天了，你就拿个风扇靠在这吹吹吹，影响人钟婧学习。”杜宾卡住裴书的脖子晃荡，一边抢他手里的风扇：“你快还给老子！”
一旁埋头写东西的钟婧：“……”
“婧宝！”
恰好许晗从外面回来，摸了一把钟婧的脑袋，笑嘻嘻道：“武哥说明天下午视力筛查，叫我喊个人去办公室帮忙理二维码。”
“嗯？是吗？”钟婧回了一声。
杜宾闻言，快速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一根放在了钟婧桌上，另一根举到半空递给了许晗。
“哝，你上周说好吃的蓝莓味。”
许晗自然的接了过去，笑道：“你还挺有良心，没枉我请你喝汽水。你要不要去办公室帮忙？那里空调比教室凉快。”
杜宾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只能去一个，我一个人多无聊啊。”
“行吧，那你帮我叫个人过去呗，我要回座位休息了。”许晗做了个拜托的手势，高马尾被甩到了左侧的肩膀上。
杜宾恍惚了一下，挠了挠头，“哎好，等着，哥去摇人。”
等俩人都走开，裴书扭头，自然的将胳膊搭在了钟婧的桌上：“你怎么不去办公室吹空调。”
“啪嗒”一声，桌上的棒棒糖掉落在地。
钟婧停住笔，无奈的开口：“不习惯跟老师凑一块……”
等她要低头去捡那颗棒棒糖的时候，裴书已经先她一步把糖捡了起来：“不好意思。”
“没事啊。”她下意识回。
裴书转回去了。
钟婧看着被重新放回桌角的那颗棒棒糖，微微愣神了一下：杜宾给她的是柠檬味的吗？
虽然她刚刚在写东西，没注意看桌角，但余光里好像是一个蓝色包装的糖？怎么变黄色了。
算了，应该是她记错了吧。
“什么什么？办公室的空调更凉快？！我去，我要去！”
最终杜宾绕了一圈，找到了热衷于摸鱼的魏晨。
等魏晨拎着一瓶可乐美滋滋的跑出教室，他也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哎，楚诺你发什么愣呢。”
杜宾在前桌楚诺面前打了个响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是勾着嘴角写数学题的裴书。
楚诺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将短发利索的别到了耳后，开始死磕下一道往届高考数学模拟题。
“没什么。”
“大赛，我要拿冠军。”
……
视力筛查处设置在体育馆。
八班的学生是最后一批去的。
“等一下，我找不到我的眼镜了。”
等人几乎都走光了，钟婧还在教室找自己的眼镜。
许晗站在一旁耐心等着，一边朝体育馆张望，报告同窗的行程：“他们进去了。”
“找到了！”
钟婧蹲在地上半天，终于在桌肚最里侧翻出了自己八百年没戴过的银框眼镜，吐槽道：“要不是视力筛查，它估计还得继续吃灰。”
“反正你度数也不是很深，不戴也没事。”
许晗拉着人往体育馆跑，将热浪一阵一阵拥入怀抱。
姜志武为了维持秩序，让学生按身高从矮到高排成两排。等俩人赶过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测的差不多了，而两排的末尾，刚好是裴书和杜宾。
许晗排到了杜宾身后，钟婧则来到裴书身后。
“下一个，裴书。”
带着口罩的医生喊道，随后用一根极细的棍子在视力表上指指点点。
裴书伸出修长的手指，上下左右比划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直到医生指到最后一排，他才摆了摆手，说看不清。
“可以啊小伙子，你是目前为止视力最好的一个，来戴上眼镜再测一次。”
第二次流程依旧很快，裴书还是那么游刃有余。
轮到钟婧时，因为她早就在后面自行模拟了一阵，因此过得也十分顺利。
“哎，你跟上一个小伙子差不多嘛，只比他差一点。怎么，精品都在最后啊？”
医生在单子上记录完，笑着问道。
“可能是的。”
钟婧礼貌回答，回头见许晗还有一会儿，且跟杜宾说说笑笑，她盘算了一下，独自往验光那边去了。
“来，把下巴垫在这个上面，眼睛睁大……哎很好！”
验光师笑眯眯接过钟婧手中的二维码，一边引导一边和蔼的开口：“好了啊，可以走了。”
等一切完毕，钟婧走出体育馆大门，热浪裹挟着校园里独特的花香，她用手遮了一下眼睛，刚好看到裴书摘了眼镜，正弯腰在露天洗手池旁边洗脸。
此时虽不是正午，但空气依旧闷热无比。裴书把水龙头开着，又用双手去截流动的水柱，等到水花全都被扑到脸上，甚至还有几滴顺着下巴滑落、没入领口，他才缓缓睁眼。
“钟婧。”
他看到她了。
钟婧脸上莫名有些燥热，她的视线微微闪躲了一下，随后掩饰性摸了摸裤子口袋，朝他走去。
“你要纸巾吗？”
她拿出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餐巾纸。
“要的，谢谢。”
裴书接过来，囫囵在脸上擦了几下，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且笑声越来越大，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钟婧不理解的看着他，随后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在确定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后，她问：“吃菌子了？你笑什么。”
“你□□名，叫纸巾。”
裴书看了看手里的纸巾，又看向钟婧。
“……”
钟婧的脸更热了……她□□名叫纸巾……她刚刚问裴书要不要纸巾……要不要自己吗？
“喂！纸巾的缩写是ZJ！那是我名字的缩写！”
她无奈的捂住脸往教室的方向走，一边放慢脚步等着他跟上来。
裴书轻笑一声，拿起放在水池旁边的眼镜，跨了两三步就和她并肩：“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有什么别的深意。”
钟婧转头，佯装生气：“你个句号哥，能品出什么嘛！”
“那你说，我PS，能取个什么？PS精修软件么。”
“PS……PS有附言的意思……不对，披萨！披萨多好吃啊！”
“嗯，KFC流程，吃完披萨，用纸巾擦嘴。”
“？？？裴书你快闭嘴！”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就到了教学楼。
只要再往上走三层，就是高三八班的教室了。
钟婧的脚步越来越慢，她忽然不想回去了。她觉得就这样散着步，聊着天，在夏日，在傍晚，在……他身边，哪怕有一点点热，也还是很幸福的。
“你上课不戴眼镜，能看清吗？”
裴书在楼下停住了脚步，忽然转头问钟婧。
“我视力好着呢，戴眼镜多麻烦，我不习惯。这副眼镜还是我初中的时候配的，那个时候我有一点点近视……不过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一点点。”
钟婧晃了晃手里的银框眼镜，一测完视力她立马就把它从鼻梁上拿了下来。
“怪不得初中的时候，每次路过你们班，你只有在上课的时候戴眼镜。”
裴书就这样靠着栏杆眺望操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嘴角又慢慢扬了起来。
钟婧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起刚加上好友时裴书发的消息，迟疑道：“你初中是哪个班的啊？怎么单方面认识上我了。”
“你隔壁班，10班的。”
“噢……”钟婧跟着她往操场看，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沉默会让暧昧发酵，于是她只能绞尽脑汁，把话题延续了下去：“刚刚那个医生说你视力比我好，你这样还戴眼镜啊，显得理科方面更专业吗？”
“不是。”
裴书依旧看着远方，他的声音带着磁性，混在夏天的风里，莫名让人觉得这句话里藏了些不可告人的旖旎：
“理科班在教学楼的另一端，隔得太远，偏偏我想看清的那位……藏在人海。”
钟婧哑口无言。
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未等炽热的话语冷却，远方的欢笑就随风而来——
“喂！裴狗，你俩在这干嘛呢？上去啊！”
杜宾和许晗并肩跑来。
“婧宝！”
许晗最先飞扑向钟婧，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快快快，我们上去灌水！热死我了！”
“好好好，慢点儿别急……”钟婧被拉着往楼上跑，一边回头对裴书说：“我先走了……”
谁知裴书忽然的向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袖子，快速开口：“不是单方面。”
“什么？”钟婧一愣，但裴书已经松了手。
许晗回头时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杜宾一眼，怎料杜宾看起来也是一脸蒙圈。
“哎，那啥，你们先走啊，我跟裴书在楼下玩一会。”
杜宾肘击了一下自己的好兄弟，率先破局。
“好，你们早点回来啊，不然武哥又要说了……”许晗笑道。
直到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的前一秒，钟婧还没有缓过神来，袖子那的褶皱被拉平了，她垂下眼帘往下看——
暖色光晕笼罩校园，裴书站的笔挺，目光也被温柔晕染。
十七岁时的黄昏被镜框圈成标本，她睫毛轻轻一颤，就成了他记忆里不会褪色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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