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婧是踩点到达教室的。
虽然如此，但因为整个高三年级的老师都被叫去行政楼开会，班里没有人管事，同学们还是吵吵闹闹个不停，补作业的补作业，吃东西的吃东西。
钟婧从后门摸进去时，刚好和扭头看时间的裴书对视。
“……”
“你的脸，怎么了？”
裴书明显愣了一下，目光从她鼓包的额头移动到擦伤的嘴角，随后微微皱起眉头。
“摔的。”
钟婧有点儿尴尬，摸了摸鼻子道。
她不喜欢随便跟人谈论家里的事，因为赞同梅爱香的那句家丑不可外扬。
“学霸，你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呗……哎，婧姐来了啊！”
魏晨扭过头找裴书说话，却看见裴书正扭着头。
于是他也歪了歪脑袋去看钟婧，紧接着直接被惊了一把：“哎呦我去，婧姐你不会又摔楼梯上了吧？”
钟婧：“……”
不要说的那么大声好吗？你礼貌吗？
果不其然，魏晨一嗓子，成功让班里其他人也朝钟婧看了过来。
钟婧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在了书后面。
这也太尴尬了。
裴书见她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沉默片刻也把头转了回去。
魏晨还在眼巴巴等着抄答案，见裴书脸色不太好，琢磨了一下估计是担心钟婧导致的，于是主动解答：“学霸你别担心，咱婧姐没啥大事哈，她这个……可能是出门不看黄历吧，隔三差五就能在楼梯上摔一跤，还每次都脸朝地……哈哈，学霸把你数学借我抄抄呗，我不全抄，就借鉴一下。”
裴书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
隔三差五就能在楼梯上摔一跤？
她……不喜欢看路？
“我们数学周末作业不一样，我写的是理科班的竞赛题。”裴书说。
“啊！！！完了毁了！！！”魏晨鬼哭狼嚎的去其他小组找人脉抄答案了。
许晗早就注意到门边的动静，但刚刚裴书在看，她不方便过去。而此刻，钟婧脸上的淤青让她生出一种想要立马抱一抱她的冲动。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呜呜呜，婧宝你怎么这么苦命啊……”
许晗将钟婧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一边揉着她的头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出去说？”
“好。”钟婧在好闺蜜的身上蹭了蹭，俩人手挽着手出去了。
没人注意，前面的裴书停下了手中的笔，默默拿出了放在角落里的矿泉水瓶……
“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是我说，为什么每次她不占理，就拿她是大人这个理由来压你？”
“你外婆就从来不拿这种蹩脚理由欺负她！”
许晗站在楼梯间听完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气不打一处来的替钟婧打抱不平。
她说的都是事实，钟婧的外婆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待钟婧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钟婧就是什么都不干，单单只要人站在那，老人家就能乐呵呵的把人从头到脚一顿夸，喜爱之情那都表现在脸上！
不过可惜的是，钟婧的外婆在她上初一的时候就去世了，不到半年，外公也走了。
家里没有人再能压制梅爱香的火爆脾气，也就苦了钟婧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小时候明明很宠我的。”
钟婧双手插兜靠在墙壁上，一只脚悬空在楼梯台阶上左右晃荡。她的目光放得很远很远，像是在守望一个遥遥无期的未来。
梅爱香对小小的钟婧轻声细语。
梅爱香手机里有许多钟婧的照片，但那都是小小的钟婧。
长大后的钟婧不讨梅爱香喜欢，所以除了保存的班级合照，和每年的期末颁奖照，梅爱香手机里再没有其他少女钟婧的照片了。
真奇怪。
“没关系嗷婧宝，再熬熬，最后一学期了，熬到大学就好了！”
“我们俩考要同一个大学！”
许晗目前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帮自己的闺蜜解决难题，她只能尽可能乐观的安慰钟婧，然后在学校变着戏法让钟婧开心些。
“啪嗒——啪嗒——”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下下周视力筛查，你这周就能搞到一手消息啊？六六六老朱的心尖宠就是不一样。”
“你少怼他几句，你也是心尖宠。”
“谁要当心尖宠？听起来像是谁家小娇妻。哥要当就当掌中宝！”
“掌中啾还差不多。”
“你个集贸你说啥呢？怎么跟你爹讲话。”
“谁年级第一，谁是爹。”
裴书说完最后一句，就被杜宾一把锁住脖子往前压，疑似恼羞成怒后明晃晃的报复。
俩人磕磕绊绊辗转到饮水机处，杜宾掏出个跟电水壶差不多大小的毫升桶接水，裴书则依旧晃着他那塑料瓶——农夫山泉。
许晗“嘶”了一声，火速掏出随身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并在俩人回头之前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哈喽。”许晗挥挥手。
“哈喽啊，小晗晗。昨天打球可累死我了，你知道吗？我腿抽筋了，在床上翻滚到凌晨四点都睡不着觉。”杜宾放任自己的毫升桶在饮水机接水口下接水，自己则迈着自信的步子走来。
“啊？虽然这样不厚道，但你这情况让我想起一首歌……”许晗笑出声。
“嗯？什么歌？”杜宾好奇的问，见许晗一直在笑一时半会说不出话，只好把目光移到了钟婧脸上，希望得到一些提示。
然而等他看清钟婧脸上的淤青时，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沃得发……这是咋了？”
“额……没事，我摔的。四点哥你和她继续聊？”
钟婧往后退了一步，且有意识的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引。她宁愿当背景板听杜宾跟许晗聊一整节课，也不希望他再把目光分给自己，太尴尬了。
“哈？四点哥，为什么嘛？”
杜宾疑惑的挠了挠头，两根卷毛被他抓的支楞在了头顶。
“蠢货，因为凌晨四点，我看见杜宾未眠。”裴书看不下去了，率先开口道。
他把杜宾丢在原地的毫升桶盖好盖子拎起来，也跟着走了过去，一边冲钟婧露出一个不明的笑容：“别叫四点哥了，干脆叫他海棠哥吧。”
钟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悲伤的是，她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只好又抿住了唇……她现在的表情应该也许可能大概，比哭还难看吧。
杜宾品味了一下，等BGM自动在脑海里循环了，他才品出这俩个外号的含义……
“裴狗你闭嘴！哎我这水还没灌满呢你给我拿回来干啥？”
他从裴书手里抢过自己的毫升桶，指着才到三分之二的水位线说道。
“你是水牛？喝完了再来灌。”
裴书淡淡回了一声，在低头的间隙，目光慢慢移动到钟婧悬空在楼梯的那条腿上，停住了。
许晗在一旁乐了半天，见几个人没话题了，刚准备起个头，就见姜志武夹着一堆文件从行政楼急匆匆往教室赶，可谓步步生风。
“快回去快回去，武哥来了！”她朝杜宾他们挥了挥手，随后拽上钟婧飞速往教室跑，终于在姜志武抵达前半分钟从后门溜了回去。
可惜另外两位就没那么好运了，杜宾坚持要把毫升桶灌满，又回饮水机接了半天水，还强行拉着裴书作陪，以至于俩人慢悠悠晃回八班，姜志武已经双手撑讲台，演讲到一半了。
“哟，俩编外人员还知道回来呢？是不是走错班级，走到一班老家去了啊？”
姜志武眯着眼睛问。
在八班学生的哄笑声中，杜宾厚着脸皮表示自己更喜欢八班，并且保证下次不会在自习时间乱窜，才被允许回到座位。
“行啊，你这话我等会回办公室可要讲给你们朱老师听了啊。”
“既然来了八班，就要遵守八班的规矩。在八班，我就是规矩！”
姜志武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看起来很有威信的动作——可惜0人被震慑住。
“好了，言归正传，本次开会呢，是要在整个高三年级选拔一批各科成绩优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的《时青团》综合素质评价大赛，获一等奖的同学呢，不仅可以在省里出名，还可以向校长提出一个要求！当然了，要求要适度，要合理啊！”
姜志武说完，在学生们惊奇的呼喊声中翻出名单表，“哼”了一声，朗读道：“本班有资格参赛的同学是——裴书、楚诺。”
班里鸦雀无声。
半晌，魏晨“啊”了一声，提出疑惑：“不是，武哥，这也不是我们八班人啊！”
“不儿，怎么没有我？”杜宾拍桌不服。
姜志武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定要我说实话，承认我们八班的学生一点实力都没有吗？”
“那个杜宾，你还好意思说！语文考个六十来分还全面发展呢！你这偏科程度跟角落里那个也差不多了！你要是能参赛，那她也能了！”
角落里的钟婧无辜躺枪，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
下课后，裴书跟楚诺被叫去办公室拿相关资料，再回来时，俩人手里都多了一张单子。
“裴书，你有信心夺冠吗？”楚诺涂了偏紫色的变色唇膏，薄唇轻启时嘴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车厘子。
她跟着裴书回到他座位旁，俏皮的用卷起来的单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没有。”
裴书淡淡开口。
喜欢凑热闹的魏晨转过头，笑嘻嘻跟楚诺搭话：“漂亮姐姐，单子上是什么呀？给我看看呗。”
楚诺大方的把单子递了过去。
魏晨就着光线朗读：“具体要求：一，完成语数外三门测试，难度模拟往届高考卷。二，完成一项艺术创作设计，表现形式为绘画……哎呦我去，给你们干哪去了！这不得我们美术生上！”
杜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许晗。
他一把抢过单子，快速扫了一遍，冲楚诺道：“加油啊，独苗。”
“别，还有裴书呢，我哪比得上裴书，还得看裴书发力。”楚诺莞尔一笑。
杜宾闻言笑趴在了魏晨身上，一边锤桌子一边解释：“他主要是小学科拉分啊，只考语数英，他不一定考得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语文其实也不咋样，回回拼死拼活也就一百零几，更别说艺术创作……他会个屁。”
“没事儿，挺公平的，我数学也没他好。”
楚诺勾起嘴角，还在努力帮裴书说着话。
但其实优劣已经分明。楚诺的数学基本可以稳定在130以上，裴书则是140以上，她只比裴书少十分。
可她的语文最高能考120，裴书每次都在101、102、103徘徊，甚至连105都没考过。
更别提还有个艺术创作，楚诺以前上过两个月兴趣班，而裴书的娱乐活动，除了打游戏，就是打羽毛球。
年级第一难得一次胜算极小。
钟婧一直猫在后面吃零食，一边和许晗进行一些幼稚的互动，直到许晗悄悄问她：“你觉得谁会获一等奖？”
“不知道，说不定是其他班，或者是其他学校的人。”钟婧小声道。
“哎哎哎，积极一点啊！这肯定得押自己班的……咳咳，我宣布身在八班教室就是八班人！”杜宾无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坚定的表示楚诺一定会夺冠。
“不要给我上压力，就算我是一等奖，裴书也得是二等。我还等着跟他一起去省里领奖呢。”
楚诺轻叹一口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不知不觉上课铃响起，班里一堆一堆的学生一哄而散，在杂乱的脚步声中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节是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课，还是自习课。钟婧写完语文和英语练习册，就开始看着窗外放空发呆。
夏日的夜总是到得很晚，玻璃窗变成镜子的时间也因此变短。钟婧看着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突然想客观评价一下自己的脸。
“嘶……怎么更肿了……”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从杯盖自带的镜子里观察自己。
并非随身镜买不起，而是杯盖更有性价比。
原因无他，只是钟婧这个靠后门又靠窗的座位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被姜志武没收的镜子没有一百个，也有十个，最后她没辙了，才买了个杯盖带镜子的杯子……武哥总不能把她的杯子也没收吧？
并且她还特意在镜面上贴了个贴纸，这样照镜子的时候贴纸的位置刚好对在脸上，有种自带特效的滑稽感。
然而就当她观察的起劲时，裴书忽然站起了身。
少年的校服下摆蹭过少女的桌角，整个人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一言不发，目不斜视，拿起自己的农夫山泉就要往外走，高大的身影短暂的笼罩过她。
钟婧：？
是她眼花了吗？裴书矿泉水瓶里的水好像是满的。
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
“裴书？你干什么去了。”
十分钟后，姜志武的声音突然在后门口响起，伴随着“吱嘎”的开门声，裴书一边进门一边解释：“灌水。”
他的声音带着点微喘，像是刚做完什么运动。
姜志武没多管他，在走廊上扮演幽灵使者把每个同学都视奸一遍后就离开了。
看方向……应该是提前去食堂吃饭了。
钟婧装了一会在学习，等武哥一走，就开始无聊到研究往年试卷中数学选择题正确答案的分布规律了，然而还未等她研究出什么成功，裴书转过了身。
“给你。”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排创口贴，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按着，从桌尾缓缓推到了她面前。
“嗯？啊？”
钟婧的头往下一点，在看清创口贴后吸了下鼻子，迟疑的问：“你这……从哪来的？”
裴书的睫毛扑闪了一瞬，随后垂下眸子，淡定道：“打羽毛球容易受伤，我随身携带的，刚想起来。”
“你额头那里，破皮了，贴一下吧。”
钟婧按住创口贴，不好意思的干笑：“没事啊，我用刘海遮一下就好了。贴个创口贴不是更显眼……”
“？”
裴书抬头，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往这个方向想，解释道：“不是显不显眼的问题。这个创口贴上有药，可以让你好的快一些。”
“啊？行……谢谢你啊。”
钟婧更加不好意思了。她做不出拒绝别人好意的事情，只得接受，然后在心里默默给裴书加大分。
创口贴按上额头的那瞬间，她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和裴书身上的薰衣草香。
……
“很奇怪啊，香味突然就变浓郁了。”
下课后其他人都去吃饭，钟婧和许晗成了唯二留在教室吃外卖的人。
许晗把偷偷带进来的披萨切块，在听到钟婧的话后贼兮兮笑起来：“不是他身上的香味变浓郁了，是你的感官开始偏心他了。”
“你看啊，他一直坐在那呢，风吹日晒，洗衣液的香气只会越来越淡，怎么可能突然变浓？只能是你突然开始在意他，感受到空气里属于他的那部分了……”
钟婧一边挤芝士，一边不好意思的笑：“好了好了别说了！言归正传，虽说他给我创口贴就是是顺手的事，但我还是想谢谢他……你说我该怎么谢他啊？”
“我想想，嘶，他不是要参加那个什么大赛？你教他学语文呗。”
“艺术创作是一时半会教不会了，但语文你可以让他速成啊！把你的解题技巧都告诉他，这样就算这次大赛没获奖，他高考还能用，多实在啊！”
许晗悄咪咪笑道，随后拿出奶茶跟钟婧碰了一个。
“晗晗你是天才，我爱死你了。”
“哈哈先别爱我，我没地方坐了，我俩挤一个凳子吗？哎坐旁边间隔太大了吃不到啊。”
“额……要不你先坐裴书位置上？”钟婧思考了一下。
“可以吗？应该可以，那我坐了。”许晗趁裴书不在，直接霸占了他的座位，一边张大嘴咬了披萨一口，拉丝的芝士拖了整整二十厘米长。
“理科班的人就是跟咱们格格不入哈，桌上都不堆书……”许晗边嚼边扭过身子扫视裴书的座位，奈何桌上除了一张写到一半的数学试卷和一支笔，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哦对，还有一个圆柱体塑料笔筒在左上角，可惜笔筒里也只有寥寥几样物品：红蓝圆珠笔，一把直尺，和一把勺子。
“不一定，你看杜宾桌上不就堆了一堆书。”钟婧还在思考该怎么跟裴书说自己要教他学语文的事情，心不在焉的开口。
“他那个……可能不是正宗理科生。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他觉得他像体育生。哎我不行了，裴书怎么把勺子插在笔筒里？”许晗在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了的时候一下子乐了。
“不知道，他刚刚起身去食堂的时候，我看他手里拿着一双筷子……”
“那不是更好笑了吗？吃饭习惯用筷子的人，桌上的笔筒里，却插着一把不锈钢勺子。”许晗笑的打起了嗝。
高中生就是容易笑失禁，他们善于在枯燥的学习生涯里，让一切合理或者不合理的事情都变得好笑起来，以此证明自己正当鲜活。
“你不要说了，这样显得他很奇怪啊。”钟婧也莫名其妙来了笑意。
“哈哈哈哈哈你再脑补一下，他每天上课看黑板的时候，余光里都是这把勺子哈哈哈哈哈他真的不会越听越饿吗？”
“要不我等会帮你问问他？”
“别，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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