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窗外的城市已经苏醒,喧嚣声隔着厚重的双层玻璃,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姜梨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文档是一片刺眼的空白,光标规律地闪烁着,像一种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试图重新开始的徒劳。
已经一个月了。
自从沈惊鸿的葬礼结束后,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滩粘稠、停滞的死水。
房间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试图掩盖什么,却又什么都掩盖不住。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灌满了铅,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她知道沈惊鸿不希望她这样。
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在病床前最后拉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却努力说得清晰:“阿梨,不准……不准难过太久。替我……好好活下去,日子还长……”
日子还长。
姜梨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戳在她最痛的地方。
她试了,她真的试了。今天,她强迫自己洗了脸,梳了头,甚至煮了一杯早已喝不出味道的咖啡,然后坐到了电脑前——这个本该是她最熟悉、最能给她安全感的地方。
可灵感枯死了。连同她对外部世界的感知一起,封存在了一个月前那个冰冷的下午。
她烦躁地合上电脑,发出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视线茫然地扫过,最终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胡桃木盒子上。那是沈惊鸿留给她的。
她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东西不多:一条她们一起买的廉价但十分精美的项链,几张搞怪的大头贴,还有一本小小的、印着向日葵的记事本。
她翻开本子,沈惊鸿飞扬跳脱的字迹瞬间闯入眼帘,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她特有的生命力。
里面记录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最多的,是关于她们梦想中的“退休生活”。
「等以后有钱了,我们就去南方的那个小岛!听说那里天蓝得像宝石一样,海水清澈见底,还能看到小鱼小虾!」
「阿梨你就在面朝大海的房子里写小说,肯定文思泉涌!我就当个快乐的视频博主,记录我们的三餐四季!」
「哈哈,想想就美!说好了啊,拉钩!」
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水雾。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面朝大海的房子……快乐的视频博主……三餐四季……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口。那些被悲伤暂时压抑的承诺和憧憬,此刻汹涌地反扑回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量。
替她活下去。
怎么活?
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呼吸、吃饭、睡觉,然后在这间充斥着回忆和痛苦的公寓里慢慢腐烂吗?
不。
沈惊鸿要的不是这样。
一个冲动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淹没了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她拉开衣柜,拿出那个很少使用的旅行背包。
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笔记本电脑,充电器,还有那个胡桃木盒子。动作干脆麻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凝固了她所有痛苦的空气。
直到背包的重量落在肩上,她才稍微冷静了一点。目的地呢?
那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子里——花鸟岛。沈惊鸿笔记本里反复提到的那个小岛。
就去那里吧。
去她最后想去的地方。
没有详细的计划,没有期待,甚至没有多少对未知旅程的恐惧。
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灵的,只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排遣的虚无和疲惫。
她只是想逃,逃到一个没有熟悉痕迹的地方,完成一场形式上的“活着”。
她订了最近一班飞往花鸟岛的机票,又匆匆在网上预订了岛上的一家民宿。整个过程冷静得近乎不可思议。
几个小时后,姜梨站在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遗落在沙滩上的石子,周遭的热闹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响起,她看着脚下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心里一片空洞的茫然。
她只是遵循着她最后的嘱托,把自己抛向一个陌生的地方。
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接着是近一个小时的颠簸渡轮。当双脚终于踏上小岛的土地时,咸涩而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她预定的民宿叫“屿风揽月”,藏在岛上一片安静的珊瑚石民居群里。
老板是个看起来很洒脱的年轻女人,叫宋知微。
简单交代了几句钥匙和Wi-Fi密码,看她一脸倦色不欲多言,便也体贴地不再打扰。
房间很小,但干净整洁,有一个小小的阳台,能看到一角蔚蓝的海。
姜梨放下行李,没有整理,只是走到阳台边,怔怔地望着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蓝。
海平面很平静,夕阳正缓缓沉入其中,洒下大片大片的金红。
很美。
但她心里,只有一片被泪水反复冲刷后、冰冷而坚硬的荒芜。
她来了,啾啾。
然后呢?
她不知道。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缩回房间,拉上窗帘,将自己隔绝在这个陌生小岛的“外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喘过气来。
花鸟岛的清晨,是被海浪声和不知名的鸟鸣唤醒的。
晨光透过亚麻窗帘的缝隙,切割出几道细长的光带,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姜梨醒得很早,或者说,她一夜未眠。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窗外持续不断的海浪声……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封闭已久的壳,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花鸟岛。沈惊鸿梦里都想来的地方。
想起这个名字,心口依旧一阵熟悉的抽痛。沈惊鸿,人如其名,像一只惊艳夺目的鸟儿,热烈明媚,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如今,只剩下一个名字,和刻骨铭心的回忆。
她起身,没有拉开窗帘,只是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天色灰蓝,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远处的渔船和山峦都显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像一幅被水浸过的水墨画,清冷,寂静。
这种寂静,恰好是她此刻需要的。
她悄无声息地洗漱,换上简单的T恤和长裤,决定出去走走。在人潮涌入之前,独自感受一下这个啾啾向往的地方。
“屿风揽月”的院子很别致,种着不少耐寒的植物,墙角放着画架和几张未完成的油画,色彩大胆而浓烈,透露着主人宋知微的艺术气息。
姜梨轻轻带上门,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向下走。
空气里弥漫着海水咸腥和植物清冽混合的味道,吸入肺里,带着沁凉的湿润感。
路边的野草挂着露珠,早起觅食的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避开可能会有人出现的主干道,凭着直觉拐向一条通往海边礁石群的小径。这里似乎罕有人至。
就在一片长满绿色藤蔓的礁石后面,她停下了脚步。
前方一块巨大的、相对平坦的岩石上,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冰川蓝色的冲锋衣,身形挺拔,正举着一台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相机,专注地对着迷雾四起的海平面方向,等待着什么。
姜梨下意识地想后退,避开任何可能的接触。
就在这时,天光乍破。
一缕金色的阳光猛地穿透云层和薄雾,不偏不倚地洒在海面之上,瞬间将那一小片海域染得金灿粼粼,这一刻,太阳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星星。
那个男人显然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手中的相机立刻传来一阵快速而清脆的快门声,熟练老道。
姜梨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然奇观短暂地困住了心神,忘了移动。
几分钟后,光带渐渐变淡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男人心满意足地放下相机,低头查看屏幕,似乎对捕捉到的画面很是满意。
他像是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姜梨猝不及防,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垂下眼睫,下意识地收紧手指。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清爽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眉眼舒展,鼻梁高挺,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即使在清晨的冷雾里,也显得很有朝气。他的眼神明亮而直接,带着一种未经生活磋磨的热烈和好奇。
他就是黎春生。
他看到姜梨,显然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么早这么偏僻的地方还会有其他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如此……清冷凄婉的年轻女孩。
他脸上很快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主动开口打招呼,声音清朗有活力:“早啊!你也来看日出?刚才那道光绝了,幸好没错过!”
他的热情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烫得姜梨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他,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被海浪声吞没:“……嗯。”
只是一个单调的音节,甚至算不上回应,然后就匆忙侧身,几乎是逃离般沿着来路快步往回走。
黎春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迅速消失在礁石和小路尽头,脸上的笑容慢慢化为一丝错愕和深深的好奇。
他在这岛上呆了几天,遇到的游客大多热情开朗,就算不热情至少也是放松的。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淡”的人。淡得像一抹影子,像这清晨的雾,好像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散她。
而且,她看起来似乎很难过。一种被精心隐藏、却从眼角眉梢漏出来的寂静的悲伤。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重新拿起相机,回味着刚才捕捉到的光影。
但那个仓惶逃离的侧影和低垂的眼睫,却莫名地在他脑海里停留了片刻。
姜梨一路快步走着,直到回到“屿风揽月”的门口,心跳才稍稍平复。
那种被陌生人直接友善的目光注视的感觉,让她极不适应,仿佛平静的水面被骤然搅动。
宋知微正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看到她从外面回来,有些惊讶:“姜小姐这么早?”
姜梨点了点头,低声道:“随便走走。”
“吃早餐吗?厨房有刚熬好的小米粥。”宋知微递给她一杯温水,态度自然随意,没有过多寒暄,反而让姜梨觉得舒服。
“谢谢,不用了。”她轻声拒绝,接过水杯,“我回房间。”
她需要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安全的空间里去。刚才那短暂的户外漫步和意外的遭遇,已经耗去了她不少气力。
黎春生那双明亮好奇的眼睛,和沈惊鸿灿烂的笑脸,在她眼前交替闪过。
她闭上眼,将自己重新埋入熟悉的孤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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