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现在呢,要去哪里?”苏怀瑾扛起捆得跟粽子一样的周立。
“这个先不着急。”洛书棠却答非所问,“我在想一个问题,赵荆说过温夫人的尸体由老张头看守,旁人不得接近,可为何不仅任由我们接近,甚至留给我们单独查看的机会?”
苏怀瑾探过头来,“因为收了铜板?”
“你想得可真天真。”江则兰幽幽回了一句。
洛书棠有些无奈地笑出声,“怀瑾话不是这样说的,明面上呢张先生虽然收了钱,可他的做法又和赵荆所言是相悖的,不排除他是阳奉阴违的可能,但是我观察过,他穿的衣物和义庄所用之物都非常朴实简洁。”
“最重要的是……我提起师父名讳时张先生有些反常,尽管他很快搪塞过去,但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她将柴刀放回背篓,确认没有什么纰漏后拍了拍手,“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们行动前带着周立去见张先生,他是村里老人几代盛衰荣辱都经历过,又在大家都极度厌恶薛将军的情况下还坚持守在义庄,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内情。”
“况且就算他什么都不知情,义庄也是我们此时能呆的最好去处了。”
江则兰上前检查了一下绳结,确认捆得严实后,催促道:“他们很快会发现周立失踪,我们得快些赶去义庄。”
眼下实在耽误不得,三人带上周立赶往义庄,越靠近义庄,那片的天越发灰暗,云层似被泼了一层墨,厚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风声渐起,将两侧的经幡吹得哗哗作响。
临近门口时暗卫也赶了回来,比洛书棠想的还要早些,只是他们空手而归,身上也带了些许伤,为首之人立刻俯身请罪,“属下未能完成姑娘命令,请姑娘责罚!”
“何人能伤到你们?”掠影堂暗卫是精锐中的翘楚,能力自然不弱,即便只是受了轻伤,也令洛书棠讶然,看来幕后之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暗卫继续道:“属下赶到悦来客栈时,来了另一波人准备对温姑娘下手,人数众多似是有备而来,趁属下同其他人缠斗时将温姑娘强行掳走了,等追去时外面已没了踪迹。”
“可有什么身份凭证?”洛书棠追问。
他吐出两个字。“并无。”
洛书棠虽有些遗憾,却知晓此事急不得,“此事既成定居,再急也强求不得,你们先去疗伤吧,若顾盟主到了请他立刻来此处。”
“是!”暗卫领命迅速消失。
“我们进去吧。”洛书棠吐出一口浊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前堂门前一人负手而立,背对他们,身姿挺拔,全然不似初见般。
“来了。”
那人慢悠悠转过身来竟是看守义庄的老张头,老张头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即便见到被捆得五花大绑后昏过去的周立也并未张扬,甚至还悠闲地吸了一口鼻烟,语气满是欣慰,“倒是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更早些,还算不错。”
“张先生知道我们要来?”洛书棠挑眉反问。
他摇着头,抖了抖烟枪里的烟叶,声音里满是笃定,“我不知道,只不过你同你师父简直是一个德行,见不得人间疾苦,所以我猜你一定会来。”
这边洛书棠还在感叹老张头果然同他师父是旧识,那边又听他继续说道:“不过……事先说好了,这事儿它不简单,你们若执意淌这趟浑水,小心引火烧身。”
洛书棠含着笑,朝他躬身行礼,“我们不怕引火烧身,就怕一直被人蒙在鼓里,令赵氏血案蒙冤。”
再抬眼,决绝和坚毅宛若一把利刃刺穿他的心房。
“哈哈哈哈哈,果然有胆量,不愧是崔老邪的徒弟!”老张头大笑三声,背过身去将烟枪放在窗台上,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叮嘱他们跟上,“跟我来吧。”
他们跟在老张头身后来到前堂放置棺椁的地方,老张头敲了敲棺木,确认还未定钉后缓缓推开,入目的白布有些粗燥,却保留了逝者最后一丝尊严。
老张头轻悼一声,拿掉脸上的白布,露出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颊边血肉宛若被水蛭吸走般干瘪发黄,头发也毫无色泽状若枯草。
“好好看看这棺材里放的尸体,样貌瞧着是不是很苍老枯瘦?”得到三人肯定回答后,继续道:“实则他们的岁数也才四十来岁,原本还年轻的得,可惜啊服用美人骨后身体就衰败成这样了,苟延残喘地活了三年,最后还是撒手人寰了。”
“这些都是……”苏怀瑾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尸体前堂一共有十五具。
老张头点点头,盖上白布合上棺椁,带他们离开了前堂,廊下老张头的声音缓缓从前方传来。
“十年前无极宫乱世,宫主陆宗秽虽不嗜杀,那少主陆姜息却是个生性歹毒的,这害人无数的美人骨便是由他命人所制。”
美人骨由陆姜息所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这制作途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往事。
“岭南地界虽归聂云宗所属,可当时宗门已自顾不暇又怎么管得了门下各派生死,无宗门援助这宁死不降的赵家就成了他杀鸡儆猴的目标,赵氏宗亲凡在岭南者皆被抓去做美人骨的试药人,老族长赵命池即便受尽刑罚依旧不肯松口,族长如此,其他小辈又岂会因贪生怕死受降。”
“彼时,陆姜息尚有几分耐心并未折磨其他人,只吩咐看管的人每日将膳食减半,期盼他们能因争夺食物大打出手,可结果却是年长者宁可饿着将食物留给稚子,也绝不低头。”
他该如何形容当初的情形呢,水牢里每天都在死人,一批批像待宰的猪羊般被人拖出去,随手丢到板车上草席一卷,就这样随着颠簸的路程丢到乱葬岗,一把火落下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水牢太大了,大得连送葬的哭声都传不出去,余音不散萦绕在这方寸之地里,宛若一曲悲歌。
廊间起了风,将他的声音吹散到庭院每个地方,“陆姜息落了面子却也没发火,反而想了个更阴损的招,他叫人把孩子都带走,告诉他们只要吃下这些饭菜,他便放走一位赵氏子弟。”
“孩子们信了他的话,将饭菜吃干净了,满心欢喜地祈求他实现承诺,陆姜息嘴上说让他们去选人,实则孩子们连牢房都未曾靠近便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因忍受不了痛苦而选择自残。”
饭菜里被下了美人骨,洛书棠已经猜到了,之前的承诺通通只是陆姜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他将人命视作草芥,所以赵家幼子终究会枉死。
老张头静静地望着廊前那株树,才过秋日树上已满是枯枝烂叶,一点绿意都不见,风一吹,枯叶便摇晃着落在了地上。
那双低垂的眼睛本该是清明雪亮的,此刻却仿佛蒙着一层雾,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悲伤,很快又转瞬即逝,不叫人轻易窥探到。
“老族长不忍族中稚子受难,第一次弯下腰恳求他,求他放过这些孩子,陆姜息嘴上说看在老族长卑躬屈膝的颜面上,愿意放过他们,实则将那些孩子带到秋山林……全部杀害!还割下头颅放入水牢中,强逼老族长看清每个幼子死不瞑目的面容,老族长受不了打击连遗言都未曾交代便气绝身亡,陆姜息没了兴致吩咐手下将其他人全部杀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隐忍,经年之痛是连岁月也无法消磨的,那道被反复鞭笞的伤会在无数个日夜里,腐烂枯萎,直至仇恨被掩埋或遗忘。
“洛丫头你说,这血海深仇换作你……该报还是不报?”
洛书棠切身体会过无极宫乱世的那十年,她不是迂腐只认死理的人,她也有过仇怨、憎恨、以及不甘,所以理解他们的情绪,却不能认同他们的行为。
她反驳道:“族中幼子惨死还是用此阴毒之法,自然要报仇雪恨才能解心头之恨,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仇怨找陆姜息和温生儒报便是,何苦牵扯其他人?”
“温夫人从未参与争斗,却也要被人当作棋子利用,至今还在义庄昏迷不醒,那假死药不仅会让她身体受损,稍染风寒便会疼痛难忍,温姑娘更是无妄之灾平白被父辈仇怨牵连,摔下悬崖生死未卜!”
“难道这些也要无辜之人来承受吗?”她质问着,声音钪锵有力,势要为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所鸣不平,只求一个公道。
“说的好。”清脆的拍掌声从老张头身后传,自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人,黑衣兜帽,鹿马轻靴,就连手腕也被隐藏在黑布下,未装饰任何饰品,也并无配剑。
是他们在密道里见过的那位姑娘!
她开口道:“温夫人和温姑娘的确无辜,可那惨死的赵家宗亲不无辜吗?我们倒是想找陆姜息寻仇,可他早已殒命又无甚子嗣仇也无处寻去,又该用什么来平息我们的怨恨呢?”
“这世间因无极宫之故已诞生了太多杀业,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再添杀戮。”老张头叹息一声,立于阴影下的身体也佝偻了几分。
下一瞬那绵延不绝的黑暗里,涌现出十来名蒙面的黑衣人,手里提着十来具断气的尸体,呈包围状将他们围困起来。
那些都是此前混进村里的人,现下却都没了命!
洛书棠伸出手,下意识将两人护在身后,藏于衣袖的手也从药包取出迷尘香以防对面发难,面上却还带着笑想周旋一番,“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愿犯下杀业吗?”
江则兰与苏怀瑾二人也拔剑欲出,身体紧绷做出迎战姿势。
老张头仰起头,天边一道惊雷照亮他眼底的冷漠,“我虽不愿犯下杀孽,可你们执意趟这趟浑水还知晓了这么多事情,断然不能放你们安全离开!”
他直勾勾地看向洛书棠,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盯了很久,那目光浸满了追忆和不舍,仿佛在透过她追寻崔明怀的影子。
那人拍上老张头的肩头,低低地一声,宛若毒蛇吐信,“张老,开弓没有回头箭,您可别因为那一丝恩情误了大计才是!”
老张头不敢再看洛书棠,别过脸去,终是狠下心来,“我这条腿早些年被仇家暗算,剧毒缠身险些丧命,是崔医师耗尽心力才保住了这条腿,我欠他一条命这恩要还,你是他的徒弟所以会留你一命,但他们……必须死!”
苏怀瑾脾气也上来了,张口怒骂道:“你这老匹夫话说得可真冠冕堂皇,打着复仇的幌子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如此行径和你们所憎恨的温家人有何区别!”
雷鸣落下,驱散这方天地所有黑暗。
“老夫这一生过得太糊涂,前半生被奸人蒙蔽犯下诸多杀孽,以至于要用后半生去赎罪,这诸多业障此生已是还不清了,便是再添上几笔也无妨,若以你们性命能阻止姑娘犯下更多杀业,即便死后堕入阎罗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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