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宗亲凡有负隅顽抗者当场毙命,族中女眷被掳走供人玩乐,幼子则不论年岁皆被抓去为美人骨试药,千余人只活下来这数百名,隐名埋名来到这小山村,连本姓都要隐藏,每回午夜梦魇缠身,她瞧见的都是赵氏灭门那日,族中亲眷死不瞑目的脸,这样的仇她怎么不恨,怎能不报呢?
“你们以为,温生儒是什么好人吗?”她带着几分嘲讽缓缓开口,“陆姜息当初只是随口一提要他表忠心,他却当了真,为了活命硬生生割掉他女儿的舌头当投名状,他都舍得下此狠手,陆姜息又有什么理由不收他呢?”
“等陆姜息没兴致离开了,他才假惺惺地抱着温知雪痛哭流涕,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祈求温知雪原谅他,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妄为人父?”
“什么!”
此言一出,连正在为苏怀瑾疗伤的江则兰都眉头紧皱,手下一重,惹得苏怀瑾差点跳起来,“疼疼疼!兰儿,轻点轻点啊!”
“那就忍着点!”话虽如此,江则兰再敷药时动作却放轻了很多。
瞧着这些名门弟子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赵霜荼心底踊跃出一股名为报复的快感。
“后来他为了不让她女儿成为被人议论的怪胎,下令将水牢里关押的赵家人全部施以割舌之刑,你说……他和披着人皮的恶鬼有什么区别?我杀他,那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赵霜荼的心已经被仇恨蒙蔽,就像一个被蒙住视听在死水求生的人,她看不清前方天堑,执着地像那个方向靠近,正因为洛书棠经历过亲人被害的悲苦,也差点走上歧途,所以才更要拉她一把,将她从死水里带出来。
“这世上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明明有其他选择,不用一条路走到黑的。”
“其他路?”赵霜荼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可自嘲后她终是闭上眼,俨然一副安然赴死的模样,“算了吧,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会理解我们的痛苦呢,你不是要替他报仇吗,我棋差一招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不许你动姑娘,姑娘没有错,她教我们识字习武,就是希望我们不被别人欺负,你们这些坏人为什么要来阻止我们!”
一声突兀的童音打断了洛书棠,那是个七八岁的女童,梳着双环髻虽着素衣,但小脸圆呼呼的,精神气十足,足以见得赵霜荼将他们养得有多好。
她颤抖着声音,想要冲过来将赵霜荼护在自己身后,逞凶的模样宛若一匹龇牙的小狼,明明自己也害怕得要死,却还是亮出獠牙想要威慑敌人,但她的身体实在太渺小了,小到暗卫拦住她的身影像一枚密不透风的茧,逐渐将她侵蚀。
洛书棠刚想开口,老者怕女孩的行为触怒他们,连忙将孩子扯过来护在自己身后,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口中念叨着是小孩不懂事,请大人饶恕她。
“你别动他们,有什么冲我来!”赵霜荼的声音第一次有了破绽,她试图挡在女孩身前,却被误以为要动手的暗卫死死拦住。
“这些事跟孩子们无关,我不会动他们的。”洛书棠皱了皱眉,想要让人将女孩带走,明明装作用女童的命就可以威胁赵霜荼,但洛书棠连这表面胁迫都没有做。
甚至怕赵霜荼多想,还解释道:“我阻止你也只是为了不让更多人丧命,他们还那么小,你忍心让他们同你一样,终生活在仇恨里吗?”
若不是顾义辞以武力镇压,但凡来此的是四门三宗的其他人,门内弟子若出事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趁铸成大错前,及时收手,小石潭村民就还保得住!
但赵霜荼不知道,她被钳制住,只能低着头喃喃自语着,也不知这些话是为了说服洛书棠,还是说服自己,“仇恨纵然痛苦,但它是唯一支撑我们活下去的东西,倘若连恨都不存在了,那活在这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就像她失去的血亲和身体上留下的终身残疾,即便想要自欺欺人,这些无法更改的事实始终在提现她,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自然要用这幅残躯终结做一个了断。
洛书棠还想反驳,赵霜荼漠然开口,“我知道杀你师父的是谁!”
涉及师父,洛书棠总是很快失去理智,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是谁!”
赵霜荼拿捏住了她的软肋,而她明知这有可能是引诱她坠入深渊的陷阱,依旧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我不信任你们,真相我只告诉一个人。”
“好,我过来。”洛书棠扬扬手示意暗卫放开她,暗卫虽有犹豫,却还是听从命令,放开她,退到一旁。
顾义辞身在局外,看得更清,他想阻止,但显然洛书棠已然失去理智,又或许她明知前方是燃火的陷阱,也要做那只扑火的蛾。
她向着赵霜荼靠近,俯下身去倾听来自火焰的声音。
“对不住。”赵霜荼仍旧低着头,自然难以窥见,她眼底闪过的流光是那样的决绝,在洛书棠朝她靠近,放松警惕的一霎那,用袖中短刃挟持了她!
“清苑!”
“棠姐姐,小心!”
“当心!”江则兰与苏怀瑾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提高的音量让洛书棠心生警惕。
可惜还是晚了,他们离得太近,普通迷烟对洛书棠不管作用,但那带着苦艾草的味道却难得令她产生了晕眩,那一瞬失神的空隙便被赵霜荼抓住了把柄,那柄短刃架在她脖颈上,再进一分便会刺进去。
洛书棠浑身绵软无力,她费力地抬起头小幅度摇晃着,示意顾义辞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她很清楚,既然赵霜荼要用她的命做交易,所以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都别过来!”赵霜荼仰起头,厉声道:“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温生儒就藏在温家密室里,我要你们把他带过来任我处置,一命换一命,要温生儒的还是她的,你们自己选!”
手上力道一重,销铁如泥的短刃便陷进皮肤里,压出一道血痕,并不深,但洛书棠肤色很白,那血色宛若一道突兀的。
“你最好信守承诺!”顾义辞压住颤抖的手,沉了声音,吩咐秦安去温家密室将人带过来,“秦安,去密室将温生儒带过来!”
“是!”
赵霜荼挟持洛书棠牵制住他们,身体一直不敢松懈,直到此刻看见仇人毫无反抗的模样,沉重的心绪这才松缓几分。
她信守承诺放开洛书棠,顾义辞也将被绑的温生儒推到她面前,掠影堂暗卫虽警醒她的动作,但始终听从命令,没再对她动手。
“洛姑娘你不会阻止我吧?”她将短刃插入地面,借力直起身。
洛书棠摇了摇头,朝面带担忧的顾义辞走去。她没有经历赵氏宗亲被灭族的痛楚,又有什么立场来阻止她呢?
明明最初除了想阻止更多人丧命之外,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多谢。”赵霜荼与她背道而驰,提着刀缓步来到被绑的温生儒面前,她额头被擦破了,血顺着渗进眼睛里,将天也模糊成红色。
“放心,你犯的错我不会怪在你的妻女身上,不过你猜你干的那些事儿,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呢?”她眯了眯眼,被碎发遮住的眼睛滴下一滴血泪。
温生儒慌了神,连忙跪地恳求,“不,我求你,芸娘和雪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不要告诉她,要打要杀我都认了,我会赎罪的……”
“你也有这卑躬屈膝的一天,可惜啊,晚了!”像是要抒发恨意般,她吐出一口污血,莞尔笑道:“你瞧瞧身后……是什么?”
惊雷落下,照亮窗棂后两张面无血色的脸,正是众人眼中死去的温夫人,以及摔下山崖不见尸首的温知雪!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温生儒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旁人眼中的温润假象被撕碎,似乎比杀了他还更痛苦。
赵霜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从始至终都是个懦弱自私的小人,温良的面具戴久了,就真以为那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吗?”
是她引狼入室,她是赵氏族亲的罪人,所以现在即便以性命为代价,她也要手刃仇敌终止这场灾祸!
“我要杀你了!”温生儒痴痴笑了一声,指甲刺进皮肤里,划出道道血痕,他却仿若不知痛般,眼瞳猩红一片,面容扭曲状若癫狂,“对,杀了你,就没人知道我犯下错!”
他朝赵霜荼扑过去,但被圈禁的日子,日日服用软筋散,身体早已虚弱无力,又怎么敌得过?
赵霜荼挡下他绵软力道,先卸了他的手,短刃缓缓从腕骨刺进去在里面搅动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好疼!!!”
她活生生挑断了温生儒的手筋,速度却很慢,似乎有意折磨,要他在活着时承受这份痛苦,就像曾经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家人一样。
挣扎被尽数镇压,温生儒承受不住又开始肆意辱骂,意识到辱骂无用后又痛哭流涕,恳求赵霜荼放过他,“我错了,霜儿,师父知道错了,师父不该背叛你们,你放过师父好不好?”
“师……父?”赵霜荼正欲下手的动作停在半空,似乎因为这句话有所动容,那双被仇恨蒙蔽的眼睛转向温生儒。
温生儒曾经是赵氏宗门的客卿,也是赵霜荼的师父,他教她识字习武,教她在善恶中明辨是非,教她要在这浑浊江湖里坚守本心,她在教导中逐渐成为师父憧憬的模样--良善、坚韧,宛若一株迎风生长的蒲草。
可最后也是他为了活命,亲手暴露赵氏族人的藏身地,让他们死于非命,过往心怀信任唤过的每一句师父,都在此刻化作锋利的刀刃,将她的心脏生生搅碎。
赵霜荼难得朝他露出一个笑,“师父教我的,霜儿一生不曾忘。”
她曾经犯过错,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温生儒还以为她被自己劝动,另外一只还未被挑断手筋的手隐藏在袖袍下,终于摸到了离他不远处的刀—那是先前被镇压的黑衣人留下的。
“霜儿从前最听师父的话了,现在也是对不对?”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的事,想要借此放松赵霜荼的警惕,只是他现在满脸都是血和眼泪鼻涕的混合物,还要忍着痛装作温良的样子挤出笑,着实滑稽。
但赵霜荼却晃了神。
“去死吧!”趁赵霜荼放松警惕的瞬间,他攥紧手里的刀,朝她杀去,狰狞得意的神色涌上心头,将那张本就丑陋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从小就听师父的话。”那柄短刃在温生儒出手前,已然先他一步贯穿了他的心脏,她抱住他,将自己靠在温生儒肩头,宛若幼时听从教导般,喃喃低语,“可是师父撒过太多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霜儿也不知道了,所以师父……只有你死了,才不算辜负往日教诲。”
“你……”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曾说出口,刺进身体的短刃在他开口前,搅动着本就受创的心脏。
温生儒倒下的一瞬间,模糊视线里似走马灯般浮现过往,他恍然想起以前教导赵霜荼时,告诫过她的那些话,他希望她未来能成为一个在泥泞江湖里也坚守本心的人。
但孩童模样的赵霜荼对坚守本心很是不解,她绞尽脑汁也未曾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温生儒身边,仰起头问他,“师父,坚守本心是什么意思啊,霜儿不明白,是像爷爷那样一生守着赵家吗?”
老族长赵命池是个古板无趣的人,一生都在为赵家奔波劳碌,他将家族兴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但没有把这一想法强加在小辈身上,家族是他坚守本心的准则,仿佛他活着就是为了庇佑子子辈辈。
温生儒笑了笑,将她抱起来,尽可能将自己的理解告诉她,“这是坚守本心的一种,族长宽宏大度肩负家族兴衰荣辱的责任,这是他的选择,是他为人处事的准则,但每个人心里的准则是不一样的,你可以自己试着去寻找,坚守本心或许是一种为人处世的态度,也有可能是成为某个自己向往的人,它不被束缚自由自由,终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答案的。”
赵霜荼似乎有些明白了,黑眼睛转了转抱住他,小脑袋在温生儒肩头拱了拱,“那……霜儿想成为师父这样的人。”
“我吗?”温生儒似乎有些惊讶,又笑着问,“那师父在霜儿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想了想,说。
“温柔善良,像蒲草一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但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他颤抖着朝赵霜荼伸出手,模糊的视线里映入那双冷若似冰的脸,带着厌恶与憎恨,冷脸瞧着他的挣扎,仿佛只是在旁观一个陌生人。
温生儒望着她的方向,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那声音太轻了,淹没在雨幕里被风一吹很快没了踪迹,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垂落在地,然后再也没了生息。
赵霜荼离他很近,她还是听见了那句低语。
他说,抱歉,师父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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