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欢好持续了很久 ,完完全全由黎砚回主导,但结束的时候,浑身湿透的却还是黎砚回。扎起的发散乱了,沾染了汗水胡乱地缠绕在颈间和胸前,她喘着气坐起来,在床单上擦了擦手,顺着凌乱的发尾摸到摇摇欲坠的皮筋,撸下来叼在嘴里,腾出两只手把乱糟糟的发拨到一起,捋一遍,又一遍,一只手箍着重新束到一起的发,另一只手取过皮筋,一圈、两圈,再一次把头发扎起来甩到身后去。做完这些,她松下腰身,坐在赵肆身上轻轻地喘,眼神迷离,好像还沉浸在欢好的余韵里。
赵肆在看她,她的呼吸也还是杂乱的,但她没有一刻把视线从黎砚回身上移开。
黎砚回回看她:“在想什么?”
“你,好看。”赵肆的声音有些哑,她其实有些渴,但不想动弹。
黎砚回笑起来:“你也是。”这样的话,在这种时刻,暧昧极了,身体的反应比头脑还要快些。
赵肆向她伸出手,她便乖顺地倒下去,被赵肆搂进怀里。她们就这样紧密地契合在一起,安安静静地搂抱着对方,一直等到情潮彻底平复。
“我其实有说过你是好看的,但你不记得。”黎砚回拨弄着她的耳垂,轻轻说道。
赵肆沉默了一下,低低地道:“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黎砚回的指尖顺着耳后向下滑,落到跳动的动脉上,“阿肆,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嗯。”很平静很平稳的一句话,却让赵肆前所未有地踏实,她信黎砚回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好像遥不可及,但她就是会去相信。
于是她开始践行黎砚回教给她的东西,她问:“砚回,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嗯?”
“你选择不继续读博,是……因为……我吗?”赵肆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生出了胆子,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问,这是她从知道黎砚回改变了方向开始就盘桓在心里的困惑,但她不敢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样。但现在,她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问出了口。
黎砚回也没有回避,她想了一下,说:“是,也不是。”
赵肆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自以为看清了一切,但我不热爱我的生活,我厌恶它,逃避它,却又无法摆脱它。直到我再次遇见你……”黎砚回回忆着,勾起嘴角,“我发现,我既没有看清,也并非不热爱。我只是自己困住了自己,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不能走出去的圈。因为你,我想走出去看看,然后我发现,原来我的感情也可以这样炽烈,原来我也可以这样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原来我也还是会爱的。你明白吗?因为你,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想要去做一个活着的人。我想要有能力去爱你。
“所以,我是因为你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但同时,我也是为了自己。你的出现,改变了我,给了我勇气。我认为这比读更多的书都要有价值。”
赵肆安安静静地听,她都听懂了:“那……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黎砚回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往前走了很大的一步。”
“那就好。”赵肆应了一声,轻轻地把这一页翻过了,轻得她不敢置信,曾经压在她心上的东西就这样如同鸿毛一样,留不下任何重量。
她满足了,灵魂前所未有的充盈。
这个时候,轮到黎砚回提问了,她撑起自己半边身子,倚到赵肆身上,问:“我都告诉你了,那你藏起来的东西,能告诉我了吗?”
把那些关于你的过去的、你小心藏起来的、不想告诉我的那些故事,都一一说给我听。
赵肆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更放松,也让黎砚回靠得更舒服,她沉吟片刻,不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离开家门的时候有多么豪情万丈 ,之后的路就有多么局促曲折,很多时候赵肆自己也在想是不是回头更好些,但她只要稍微花一点点时间去想一想,就会想起到时候赵平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好像笃定了她会灰头土脸地回来。只要这样想一想,只要想起那张脸,她就没了回头的念想,这口气横亘在胸口,绝不可能咽下去,既然这样,那么再难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她是靠这样一股气坚持着走下来的。
人生的前十八年她从未离开过湖县,那一年从家里跑出来是她第一次坐火车,手里攥着身份证,攥着背包袋子,笨拙地跟着队列前面的人走,探着头看别人怎么操作,每过一道关卡都紧张得不得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悄悄地说看这个不会坐火车的傻小孩。她战战兢兢,坐到座位上的时候,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湖县离溪城很远,绿皮火车要坐一晚上,刚上车的时候兴奋地不行,探头探脑地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好奇,悄悄看别人怎么用那些设备,连车壁上贴的说明都要反复看两遍。等到行程过半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她买的最便宜的硬座,只能坐着打瞌睡,不知道第几次被晃醒的时候,只觉得脖子也疼背也疼屁股也疼。后面的时间就反复地醒醒睡睡,碎成片的梦里都是旁人乱七八糟的话。五点多的时候她实在坐不下去了,小心地避开坐在旁边的人,走到晃动的车厢连接处,一边活动身体,一边看着微凉的天色下外面的山野慢悠悠地往后跑,看着太阳从山的那边升起来,给天际染上颜色,她看着那面窗,发出哇的惊叹声。她的人生该要像朝阳一样光芒四射前程万丈的。
但其实不是。她被这座现代化的大城市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过,这个城市到处是她没见过的东西,她走啊走,傻乎乎地到处看,很快就把钱花了个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钱是怎么没的。她试着自己去找活干,但很多时候累上一天赚到手的钱还不够今天一天的饭钱,稀里糊涂地过一天算是一天。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到这个遥远的城市的,她早就打听好了,湖县有不少人在溪城打工,有老乡会也有很多跟她一样的年轻的打工仔,她有通过朋友的介绍加上几个熟人的联系方式,甚至有些当年一块儿在街上游荡的家伙也在这里。各种各样的信息都在这样的关系里流通,有过吃亏的时候但也有受益的时候。后面她做的各种各样的活也基本都是通过这样的联系来的,那是很大的一片网,在这个城市最底层做着最勤勤恳恳最辛劳的事情,艰辛又满怀希望地讨生活。
她干的第一份赚到钱的活就是下工地干小工 ,纯纯的力气活。介绍她去的是个以前街上认识的兄弟,拍着胸脯给她保证只要肯卖力气就能拿钱,赚钱得很,一般人还没门路能来呢。这个兄弟确实不算坑她,真的是只要肯干就能赚钱,但手心里磨出来的血泡、迅速黑下来的皮肤、晒出来的伤痕都是肯干的代价。钱真的是很值钱的东西,是要用尽一切去换的,哪有什么好赚的钱呢?
她是要强的,别人能干她也一样能干,搬砖、推车、铲沙子、拌水泥,让干什么干什么,埋着头咬着牙,从疼得整夜整夜睡不好到一沾床板就睡,最悠闲的时候就是在工地上吃了午饭,找块板子斜着搁到铁管上搭成个床,脱了鞋躺着眯一会儿,也不管有没有灰干不干净,躺下去就能睡,忙里偷那么一会儿会儿的闲。从快四十度的天一天天地熬到深秋,见过最烈的日头也触碰过寒风刮骨的晨光,拿到的工资都是浸着汗的,一张一张地数,展开了把折角都抹平,叠起来好好地收起来等得空了去存到银行里。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年纪大的工友看着她年轻的脸,问她怎么不上学,她沉默了一下没说话,工友也没追问,叹气道还是得上学的,上过学就不用吃这份苦了。再累的活都没让她掉眼泪,那样一声叹息却让她委屈地像个小孩,那个时候她是在恨的。这份工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底气,熬过头两个月她就知道她能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拿到手里的钞票混着血泪,但也让她前所未有地富裕。因此她是有力气恨的,她把这些苦都记在赵平头上,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幻想着有朝一日把成打的钞票甩在赵平脸上。有些时候,恨,是能带来力量的。
但她没有在工地上干很久,她的小兄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他的长辈就在工地上,替他散了烟找了师傅学手艺,这样就不用一直干小工,她的小兄弟觉得挺好的,也想介绍赵肆给他师傅,赵肆婉拒了,这到底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带着一笔能让她在这个城市按最低标准够活一段时间的钱离开了工地,开始尝试打不同的工 ,她什么都没见过,也就什么都想试试看,她在找她到底能干些什么,她在探索这个城市的边界。
都做过些什么呢,她自己都数不清,太多了,她咀嚼着苦难,快速地成长。
但她是个天生长反骨的人,那根骨头是什么东西都敲不断的。她遇见过嫌她是个女孩的行当,转头她就剃了个平头,顶着那张英气的脸再去的时候没人再关心她的性别了,他们只问能干吗能干多久,赵肆就发现了,有些时候标准是浮动的。有遇见过来闹事的混子,吓跑了店里所有的客人,老板瑟瑟发抖,她跟那两个人打了一架,头破血流着敲了店里一瓶啤酒,梗着脖子用玻璃碎的一头指着对方的时候,对方退缩了。也有遇见过老板不按说好的价格给钱,肆无忌惮地数落打压,她拍着桌子跟老板吵架,什么话都骂,骂到老板气得说不出话,选择花钱摆平她,她还没把钞票甩在赵平脸上过,却被很多人用几个臭钱甩到脸上,而她淡定地把纸币捡起来数一数装进兜里。
外面的世界有外面的道理。善良的老板拉着她去小诊所擦药,一边看她龇牙咧嘴,一边劝她忍一忍让一让,在外头不能这么大脾气。她嗯嗯啊啊地听,但不信,她不愿意相信那些狗屁道理。
后来有一天,她在一家便利店打工,夜里店里有个流氓摸女客人的屁股,她冲过去就把那个家伙按在了地上。但就算是个流氓,那也是个客人,他咬死了是误会,店长按着她的头给人家鞠躬道歉,她被按着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死也不肯认错。店长说,算了,你走吧,我给你结钱,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干这行就是这样的。
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但这样的亏吃了一次又一次,有些时候是鼻青脸肿,有些时候是心头酸涩得要命。她慢慢地也就学会了把那根骨头藏起来。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弯腰,学会了不是卖力就能赚到钱,学会了揣摩别人怎么想又想怎么听,学会了说好听的话而不是真话。那毕竟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今天突然想到,如果按照砚回原来的轨迹,等她博士毕业的时候应该正好赶上青教非升即走卷生卷死的年代,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出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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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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