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陈安安,是个身世很惨的孩子。
母亲因生他难产死亡,后来父亲又病死,只剩他和爷爷相依为命。
他又因为出生的时候被脐带绕颈,窒息了很长时间。
导致他整个人都有点笨笨傻傻的。
也正因此,从小到大他的心性就十分单纯,就像后院的那条小河水一样澄澈。
可他这样的性格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招来了很多恶意。
很惭愧地是,当时不懂事的我就曾是其中一个。
光路巷是一条长长的小巷子,住了二十几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个孩子。
每天傍晚,夕阳落下的时候,一群孩子就从各自家门里,撒丫子似的跑出来。
五六个孩子聚在一块堆,商量着怎么把陈安安叫出来,捉弄他。
巷子里的孩子们其实大多并不坏,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蔫坏的领头出主意。
谁不听他们的,就是不合群,以后也不会带不合群的人玩了。
所以一些年纪较小的孩子们,只能随波逐流,怕自己成为巷子里的异类。
或者是像陈安安那样,被当成众人排挤捉弄的对象。
我当时不过六七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踉踉跄跄地跟在那群大孩子屁股后面,他们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们要我把过期的牛奶给陈安安喝,我只敢放在他家门口就跑开。
他们当面嘲笑陈安安的名字太女气,我站在最后面,默默看着陈安安的反应。
陈安安没有丝毫恼怒,反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是爷爷希望我平平安安才取的。”
他们更过分的时候,在巷子里大喊陈安安家是开烂水果摊的,甚至大肆宣扬让人们都不要去买。
虽然大人们不会听小孩子胡言乱语,但也没有人出面阻拦。
继续任由这群熊孩子胡闹。
我大概是什么时候突然觉醒,不打算再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呢?
大概是我和他们玩丢沙包,被砸得流鼻血后,他们扬长而去,把我扔在原地不管的时候。
我自认为平日里和我关系好的人,也没有过来关心我一句。
我没哭也没闹,就静静地坐在地上,捂着鼻子,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这时候,陈安安一路小跑到我面前。
他要我仰起头,然后把两张纸拧成一团,塞进我的鼻子里,又拿出一块湿手帕轻轻擦拭着我脸上的血渍。
动作十分轻柔。
我的心里莫名地涌入一股暖流。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好奇地发问:“陈安安,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以为我们是敌人,是站在对立面的。
他应该讨厌我才对。
陈安安笑得很甜,“因为你好,你会给我糖吃。”
我想起前几天妈妈带我从街上回来,给我买了几个糖块,路过陈安安爷爷的水果摊时,她停下买了几个橘子。
我注意到坐在水果摊后面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陈安安,模样很是孤单。
我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他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往后瑟缩了一下,谨慎地盯着我看。
我从兜里拿出一块糖,纠结了半天然后递给了他。
他瞬间变得开心惊喜,然后小心翼翼问我:“是给我的?”
我点点头,脸上有些别扭,不知道是该严肃还是该笑。
我觉得陈安安没做错什么,不该这样被欺负。
后来,那些孩子叫我一起去捉弄陈安安我也拒绝了。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才鼓起勇气,对着高出很多的他们说:“我以后不会和你们一起欺负陈安安了,我想要退出了。”
带头的那个大孩子,颇为不屑地说道:“切,我们也早就不想带你这拖油瓶玩了,跑的又慢,又矫情,女孩子最麻烦了。”
他们离开时,我还站在原地没动,紧紧攥着的手心缓缓松开,里面全是因为害怕出的汗。
那天,我去小卖部买盐,看见那群孩子把陈安安围在墙角。
凶神恶煞的样子颇像电视剧里的山头土匪,“我都说了这是我们的底盘,不许你在这玩,你听不懂吗?”
旁边有人赶紧附和:“他当然听不懂了,他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傻子,你问他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
他们发出刺耳的笑声。
陈安安瘦弱单薄,比同龄人矮一头,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无助地站在那抠手指,弱弱地反驳说:“我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爷爷教过我。”
他们又说:“你爷爷哈哈哈哈,你爷爷卖的也是烂橘子,我家狗都不吃!”
话音落,又是一阵爆笑。
仿佛陈安安做什么都是笑话一样。
我心中顿时涌上熊熊怒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朝他们大喊:“你们别太过分了!陈安安家的橘子很好吃的。”
因为妈妈经常在他家买橘子,每次结完账陈爷爷都会多放两个又大又甜的橘子进去。
妈妈告诉我:心善的人,卖的东西都是好的。
因为我不再和他们一起捉弄陈安安,还帮着他说话,于是便开始找我的麻烦。
他们一看见我就鬼叫,说陈安安的小媳妇来了。
我几次被他们气哭,爸妈也去找他们的家长理论过,打过骂过后,他们反而变本加厉。
一直到上高中,巷子里的那群孩子也已经长大,他们依旧拿我和陈安安开玩笑。
好朋友好奇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陈安安?
我十分无奈地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他,我只是看他可怜,而且从小到大他对我也很好,总是给我好吃的。”
有天,我路过他家水果摊,见陈安安蹲在后面,捧着一个橘子自言自语:“我才不要你可怜我。”
此时的陈安安身高猛蹿,比之前欺负他的那些孩子还要高出很多。
又因为常年帮他爷爷搬东西干活,所以力气也很大。
自从小学六年级时,因为我的一句“你要反抗,不能任人欺负,不然以后怎么保护你爱的人”陈安安终于爆发了,和那群孩子大打一架。
最后他胜利了,满脸挂彩地冲我傻笑。
所以之后光路巷的孩子们,也不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了。
高考后,我去了外地上大学。
每年都能收到一封信来自家乡的信,是陈安安寄给我的。
他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只能托人写信寄给我。
每次信中的话语都很简单,像写流水账日记一样,一项项和我报告着。
【我每天都有锻炼身体,身高已经有一米八六了,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我在爷爷的水果摊帮忙,每次进货的时候都会挑一个最好看的橘子给你留着。】
【路淼淼,你的名字很难写,但我也学会了。】
我看得出,全篇就‘路淼淼’三个字写得分崩离析,歪歪扭扭。
之后的信里他会说:【我虽然笨,但是他我也想保护爱的人。】
最后他说,他攒够了钱,可以来找我了。
但因为一些原因耽搁了,这封信我一个月后才收到。
我当时吓了一跳,连忙给妈妈拨去电话,询问陈安安是否出发来找我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地沉默,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安安的葬礼就在上周,妈怕影响你学习,就没告诉你。”
妈妈说陈安安那天独自一人出了门,只和他爷爷说他去找我了。
陈爷爷以为他又在说胡话开玩笑,就没多管,任由他玩去了。
谁知道他真的自己坐上了火车,踏上了寻找我的路上。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只知道我在长林大学。
更不幸的是,他在路上遇到了坏人,因为他的单纯善良,葬送了他年轻的生命,最后只剩一具躯壳被送回了家。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买了最近的一班车回了小镇。
一下车,我就马不停蹄地直奔陈安安家。
陈爷爷看到我时,露出个笑脸,招呼着我进屋坐。
一进屋内,灰白墙壁正中间的位置,挂着一张陈安安的黑白照片。
清俊的脸庞,眼神澄澈,咧着嘴笑得无忧无虑。
我拉着陈爷爷的手,大哭了一场,心里又愧疚又自责。
陈爷爷拍拍我的肩说:“孩子,这是安安的命,怪不得任何人。”
我走时,悄悄在陈爷爷的枕头下压了一笔钱。
陈爷爷又叫住我,说有东西要给我,他行动迟缓地抱给我一个箱子。
我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颗颗发霉的橘子。
陈爷爷红着眼眶说:“安安留给你的,太久了都坏了,叫他扔也不听,现在交到你手上了,你就把它们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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