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和伽良走出麦浪翻滚的农田来到了高楼林立的重南市。
除去路费,下车时我俩浑身上下的钱加起来都没有三百块。
车站门口有很多出租车、旅馆揽客的。
我们有些茫然地站在出站口,一个手里拿着住宿牌子的大妈朝我们走来,她操着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满脸堆笑说:“住店吗妹子?八十一晚,有电视有热水能洗澡。”
我和伽良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冲她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大妈闻言,脸上的笑容垮下来,豆大的眼睛夹了我一眼,嘴里嘟囔着几句本地话。
我听不懂什么意思,但也能知道肯定是骂我俩的。
最后伽良牵着我,提着行李,走了几条街问了好多家店才找到一家二十块一晚的旅馆。
一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霉味。
房间很小,斑驳脱落的墙皮,屋内只放了一张单薄的木床,够一个人过的狭窄过道,就再放不下其他了。
床单被子泛黄,能看出来原本是雪白的。
我突然有点想家,坐在床角偷偷抹泪,伽良放好东西过来问我:“哭啥嘛?”
我憋了半天,最后瓮声瓮气地说:“这大城市跟俺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伽良叹口气,抱住我说:“不怕,咱们先在这对付一晚,等俺以后赚钱,带你住好房子。”
我抬头看他,“俺不是嫌这里不好,俺只是突然离家有点不适应,总觉得别扭。”
“慢慢会习惯的,明天俺带你换个好地方住。”
我抱着伽良摇摇头,“不用,这挺好的。”
这晚,我和伽良挤在二十块一晚的小破单间里,并排躺着畅想我们的未来。
我们计划着攒够十万块就结婚。
他笑着说好,取下钥匙圈假装戒指套进我手上,我们相拥入睡。
进入梦乡前,我对我们的未来一片憧憬,认为一定是美好的。
可渐渐地,我发现,我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我和伽良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受教育程度不高,我勉强读完了初中,可他连小学都没念完,我们都只能做一些门槛低的脏活累活。
我找了个饭店服务员的工作,一天十个小时,一个月八百块,午休二十分钟吃饭,其余时间不能坐着,最后站到两条腿都是肿的。
伽良心疼我,让我换了份轻松的工作,在一家花店当店员,店子小工资也低,一个月五百。他为了快点攒钱,就打两份工,白天给人刷油漆,晚上去工地搬砖拉水泥。
这样的日子虽苦虽累,但因为对方的陪伴也感到甜蜜。
我和伽良在重南的第二年,十分奢侈的租了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房子依旧很小,只是不用再和很多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洗澡上厕所了。
那晚我兴奋地在卫生间里洗了个澡,洗到一半却没了热水。
最后一问才知道,房子里的热水器老化,只有十分钟的热水,超过了就要再等上两三个小时。
从那之后,我和伽良洗澡都是速战速决,我头发长,就单独烧水再洗。
在重南打拼的第四年,我和伽良省吃俭用攒了七万块钱。
我们看着存折里的数字,都觉得苦日子要到头了。
这时,老家突然传来他父亲病重的消息,光治疗费就花去一大半,可人还是没救回来。
他一夜之间,没了亲人,也没了钱。
他觉得对不起我,无助地坐在我对面捂脸痛哭。
我抱了抱他,安慰说:“咱们是一家人,钱花了再赚,没啥对不对得起的,俺还等着你以后带我住好房子呢。”
伽良红着眼,深深看了我许久。
打那之后,他工作更加卖力,对我也更加好。
各种节日的仪式感他也从来不会少。
偶然一次闲逛,路过一家婚纱店,橱窗里摆着一件华丽又耀眼的婚纱。
我多看了两眼,拉着他的手要走,他又将我拉回来,指着那件婚纱说:“俺觉得你穿上它一定很好看,给俺两年时间,一定会让你穿上它。”
我嘴上说着“太贵了,不要”,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我和伽良没事的时候就会逛到那里看看那件婚纱。
就像是我们俩的动力一样,疲惫的时候看看它,就觉得生活是有奔头的。
2018年,我在下班路上,接到了一个噩耗。
伽良在工作途中晕倒,摔下了楼梯。
人还活着,就是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即使醒来,也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天塌了般。
明明前一天我们刚领了结婚证,晚上还一起商量今年攒够钱,要在哪里安家,在哪里办婚礼。
还有,要穿那件婚纱。
伽良住在ICU里,每天大把的烧钱。
很快,我们的积蓄就花光了,我把身边能借的都借了个遍。
家人得知此事,让我赶紧和他断了关系,回家和村里的老光棍结婚,彩礼能给十万块。
与此同时,医生也告诉我如果实在负担不了,他也再醒不过来的话,建议考虑拔管。
因为不仅我们做家属的痛苦,对于醒不来却意识清醒的他来说,这样活着更痛苦。
我果断拒绝,还大骂医生无德,怎么能让病人去死呢。
但,还有其他办法吗?我不知道了。
我们一起规划了七年的那张幸福蓝图,彻底破灭了。
我有时候会想,要不就和伽良一起死了算了,这个世界好像总在跟我们开玩笑。
但我又害怕死亡。
花店的老板辞退了我,因为我总是请假。
即使我说明原因,是去医院照顾病人,老板也是万般无奈:“你在我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你有苦衷,但我也得为我的店考虑啊,我一家老小还靠这家店吃饭呢,要不你就先去照顾病人,等好了你再回来上班,我随时欢迎你。”
我心想,会好吗?
离开花店后,我一个人走到了那家婚纱店,站在橱窗前很久很久。
临走时,我叫路人帮忙拍了张我和婚纱的合照。
回到病房,我拿着那张照片给伽良看,“你看,俺今天跟它合影了,好不好看?”
“你不是说要让俺穿上它的吗?你醒来啊!陈伽良……”
回应我的只有各种仪器的滴滴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把手机收进口袋,抹了把眼泪,“俺知道,俺再也穿不上了。”
我很想问他,伽良,我们穷人真的就注定一辈子要受苦吗?
巨额医疗费让我走投无路了。
签下放弃治疗的那份协议书后,我是看着他走的。
最后,我看见伽良流泪了。
我知道他什么都听得见,也什么都知道。
伽良,你一定会恨我吧,恨我放弃你。
伽良,我们都不用再吃苦了。
回去收拾东西时,从他的记事本里掉出来一张纸,包着一张银行卡。
纸上写着:【卡里的钱都是给你存的,很抱歉没有告诉你,因为之前我爸的事让你跟我受委屈了,所以我想偷偷给你存一份“保险”,不出意外的话这张卡你会在结婚那天见到它,如果出现意外的话,不用管我,拿着它好好生活,这是我留给你潇洒离开的底气。】
我抱着伽良的骨灰盒,在出租屋里哭得昏天黑地。
我们没有住进更好的房子,这间有卫生间的房子住了五年,依旧潮湿压抑。
我们领了结婚证,但却没来得及穿上那件婚纱。
我带着伽良的骨灰,回了老家。
我们从金色翻滚的麦田中走出来,又走向荒芜寂寥的龟裂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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