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蜡烛已经燃去一小截,化作蜡泪凝固在柱体上。她抬头往上望,蜿蜒而上的楼梯顶端,那洞口作为另外一个光源,只化作那么一小点。
不会是走到阴曹地府了吧。
燕虞觉得好笑又无奈,她大半夜不睡觉玩地下冒险,居然还有心思苦中作乐。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见黑暗笼罩的前方,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那人背对着她,身量不大,在她的身旁的地上立着一只烧的几乎只剩下头的蜡烛。她梳着小巧的双环髻,看得出是个女孩。
燕虞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动作更快的发了出来:“……是你吗?”
她走了过去抚上女孩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女孩小巧的脸上有一双晶亮的双眼,瞳仁大而黝黑,此时正直直的看向前方。额心朱丹在幽弱的烛火下也如火般艳丽。
她正是容儿。
燕虞尝试与她交流,却发现无论燕虞说了什么,做了何动作,她皆无反应。她始终面着前方,瞳仁一晃不晃。
燕虞品出一丝不对。她坐了下来,想去拉容儿的手摸摸脉搏,当她的手搭上容儿的手臂,随后一拉时,空气中响起一声“咔”的声音。
燕虞微微瞪大了眼睛,在她的手里,容儿的小臂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被她拉在手里。
这绝不符合人体工学。而容儿照样一声不吭,没给燕虞一点反应。
这种情况让燕虞束手无策,放了手不敢再碰,又犹豫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让她的手臂正回去。
罪魁祸首的燕虞心生愧疚。虽然当事人之一的容儿从头到尾都没有给她反应。
她担心容儿的手肘怕是已经红肿了,于是低头观察容儿手臂的连接处,燕虞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见藕白的臂膀中间,属于肘骨的地方,被一个木质的,打磨圆润的榫卯相连。而那节小臂也并非是骨折,而是向后折断,创口面状似皮肉的组织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连接部位。
燕虞再看容儿面容,只觉那张脸变得可怖起来,大而亮的眼睛更是瘆人至极。
她似鬼如偶,但绝不可能是人。
燕虞抛下了容儿的手臂,那截小臂终是不堪折腾,彻底断落下来,啪唧掉在地上。不知何处来风,眼前火光骤灭,燕虞后襟一凉,后退一步,撞上一具胸膛。
蝴蝶骨搁着劲衣的布料,贴上不知谁人温热的前膛,暖意钻入后心,燕虞却感到一阵说不清的寒凉。
这个地方能遇上的,更多是鬼。
或者……像她旁边这种,披着人皮的东西。
手上的动作比脑子更快,燕虞反手挥刀,意在咽喉。那东西像是早有预期,只向后小撤一步,堪堪避开刀刃,反手用寸劲抓住了燕虞扭着紧接劈来的手刀。
燕虞两只手被他制住,被迫转了个面面对着他,噼啪一声,两人之间亮起了一束火光,照亮了二人的面庞,她听见对方平稳声线下压制不住的笑意:“唔,怎么每次见面都要对我刀剑相向的?”
她似有所感,“燕池羽?”
“嗯。认出来了?”见她不再挣扎,对方放开了她的手。
燕虞被放开第一反应不是询问,而是退后。她拿起她的那盏灯,借了点他的火,两处光源把他们两个之间照的很亮。
她还是很警惕,上下打量了燕池羽一眼,问:“你戴着面具干嘛?”
燕池羽想是才想起来,手抵在面具边缘,把它从面上取了下来。那面具青面獠牙,不知道是按着什么鬼怪的形象做的,面具下燕池羽皓目红唇,额上绘了花钿,长发绾成了当下时兴的发髻,髻间插着一支木钗,他竟作了一副女子装扮。
他甚至还戴了耳坠。燕虞面色更加不好,比看见容儿断了胳膊更加惊悚。
燕池羽摘下面具,就看见她这幅模样,一向无事便常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裂开一条缝,杏眼滚圆,唇抿的更紧,血色几快尽褪。
长的像的好处就是,看着对方的表情,就可以大概推测出对面在想什么。
其实生的这样的面容,大多让人觉得美好亲近。不过他们两人,一个常年对人冷淡疏离,跟亲切一词压根不沾边,偶尔笑起来便让人觉得恍人心目;一个按心情上菜,对亲近的人笑靥如花,除此之外的人皆没什么所谓,无谓的有些冷漠。
高兴了赏个笑脸,不高兴便像刚才那样,遑论你是人是鬼是偶,往往一刀子招呼。
此时这副惊吓的有些超过的模样,反添几分鲜活气味。
有点可爱。
“面具是掩人耳目,这副打扮是事出有因。别再摸刀子了。”燕池羽看着她一只手藏在身后摩挲,不住出声。
被点破了心思的燕虞把刀子拿了出来,这个语气和对她的了解程度,确实很像本人。
只是这打扮太过吓人了,她第一反应是,这莫不是菩清源的陷阱,眼前的人也是像容儿一样的东西。而菩清源恶趣味十足,把那东西打扮成燕池羽女装的样子,为了迷惑别人。
其实他这副打扮并不怎么违和,甚至可谓一声美人儿。要是换别人见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遇见这样的人儿,绝对会放松警惕,对方在后面下黑手都不会想到。
坏就坏在燕池羽这一扮,简直就像是她的孪生姐姐。要说先前便有**分相似,但燕池羽本身的性别优势便不可忽视,他人只觉得他貌好,面目昳丽,却不会真觉得他是女子。见了她也只是认为二人是兄妹。
现下眼前人有意将属于男性的特征遮掩住,还点了红妆,气质霎时一变,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人像了个十成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你在一个天坑般的地底下,碰见一个跟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对方还跟你说话,你瘆不瘆?
燕虞只觉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在今晚,心里已大致相信他的身份,但仍试探了一下,“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
燕池羽挑了下眉,不急不缓的把手上的绫罗推了上去,堆在手肘上,露出一处新愈合的疤。
“不然你再割一次,看看这次我不上药,还会不会好的那么快?”
燕虞当然不会再割,毕竟这可不单是折磨他,她的手也要遭殃的!
燕虞彻底确定了他的身份,一体共感是他们的秘密。她放下心后,便笑眯眯的贴上来,去看他的手臂。
“事出从急嘛。再说你提供的方法有用是有用,就是太省略了些。”
她与他说着她出城后除魔的遭遇,她的两只手一边抓着他的小臂凑上去看,罩灯被燕池羽接过,她干脆就着光,翻看着那道刀伤。
伤口早已经结痂了,但由于反复被人划开,原本结好的痂口上又叠了一层新疤,尚还泛着粉。
她的脸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温热的呼吸扫在小臂内侧的皮肤上,带着一股潮湿的暖意,夹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隐秘的痒,而她浑然不觉,甚至调笑的抬起头问他:“疼吗?”
燕虞用食指轻戳了戳那道伤口,心里感叹着神奇,这伤简直就像是本来就在他手上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后加的痕迹。分明是她划伤了自己呀,可是这疤在他身上,便与在她身上的无甚区别。
无论大小,深浅,疤痕新旧,都完全一样,没有一点后天的痕迹,就像、就像……
就像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所以该受一样的伤,留下同一处的疤。
燕虞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浑身一抖。燕池羽想把手臂从她手里拿出来,被她紧紧抓着,没抽动,便见她突然一炸,无意纂的更紧,“怎么了?”
哪知这一问,更是把她又吓了一大跳,燕虞放开他的手臂,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荒谬,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个都是独立的、活生生的人啊。
她说服自己别胡思乱想,心脏却止不住的狂跳起来。
燕池羽见她不回答,只恍惚的随着他的步调往前走,连脚下踩了东西都没有察觉。
果不其然的,燕虞脚下一滑,被盯着她的燕池羽及时扶住,两个人的身体靠在一起,又都同时反弹般分开。
太近了……
也……太奇怪了。
两个人各怀着乱麻的心事,只恍恍向前走,一路无言。
“对了,”燕虞回过神来,抛去脑袋里那些猜想,“你先前说事出有因,你怎么这副打扮在这下面?”
这时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深处,燕池羽并不答她,走到了一旁的挂灯上,用手里的蜡烛点燃了那盏灯。
以那盏灯为起点,它相邻的灯以迅雷之势一盏接一盏亮起,灯火葳蕤的自下而上的如引线般一圈圈点燃,彻底照亮了这处深洞。
燕虞这才发现以她为圆心,四周坐满了密密麻麻的形状各异的人偶,她发现好几个白日在上面见过的来客,其中包括那个死去又复活的男人。
他们外表几乎与常人无异,却皆目里无神,还有几个半残品,只剩下一半的面皮,露出里面木制的头骨。
眼前的景象分外熟悉,一时却难以让人记起,燕池羽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因为……我在等你。”
“我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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