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见不到大男人!”
这次再听见类似的回答,雅瓦和苏鲁玛难得都没感到惊讶。话音是从身后的茶馆里传来,音色很熟悉,雅瓦转过身向门内张望一眼——
岳西楼正坐在门边一张矮桌前自顾自地斟茶。
岳西楼把茶斟好,放下茶壶,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颇有些不悦:“我不算是大男人吗?”
雅瓦微一挑眉:“你怎么会在这儿?”说着向茶馆里走去,苏鲁玛也转身跟上。
岳西楼听见雅瓦的声音,又看见苏鲁玛的脸,总算认出刚刚背对他的这两人是谁,慌乱起来行礼。雅瓦抬手止住他,径自走到里侧落座,苏鲁玛紧随着站去她身后。
雅瓦示意岳西楼也坐,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岳西楼殷勤地给雅瓦倒上一杯茶:“小人自然是来这里喝茶呀。”
雅瓦看他:“单是喝茶?”
“好吧,”岳西楼没能瞒过,只得撇嘴道,“也不单是喝茶。”
岳西楼向雅瓦微微探过身子,低声道:“小人是来这里搜集证据的。”
这倒让雅瓦有些意外。
“证据?什么证据?”
“您是知道的,”岳西楼又坐回去,“前不久我在大漠里遇袭,被人劫走了一大批粟米不说,连命也险些搭进去。虽然叶护说了要派人剿匪,但就算把那些匪徒都消灭掉,我的钱货也回不来了。”
岳西楼说着气愤起来:“想当初为了购买那些粟米,还有雇佣驼马人手,我几乎花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小半辈子……”
见雅瓦已经把头转向店外去看那些络绎经过的女人们,岳西楼恍然意识到自己把话题扯远了,尴尬地清清嗓子,饮下一口茶,恢复常色道:“方才我同商队一进白云城,就听说今日官署要派粮,派粮的种类好巧不巧就是我丢失的粟米。”
雅瓦斜目看他:“你该不会是怀疑……”
岳西楼表情极为认真,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异想天开!”雅瓦一脸不可思议,“官署派粮,粟米当然是直接从仓廪中提调,就算存粮不足,也会由公中拨银向粮商统一采买。有哪个官署会像劫匪一样去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抢了粮食来赈济!”
“这些我当然明白!可我也不是平白有此联想的。您知道百姓们都管官署派发的粟米叫什么吗?”
岳西楼有意停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道:“神、粟!”
“神粟?”雅瓦皱了眉。
“没错,”岳西楼道,“根据城内流传的说法,官署赈济的这些粟米,全都是当地山神每月在祭坛赐下的神粟。”
见雅瓦不出声了,岳西楼脸上显出几分得意:“如何?您听着是不是也觉得相当可疑?”
雅瓦往椅背上一靠:“所以呢?你的证据搜集得怎么样了?”
岳西楼扬眉,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撑开颈口向下一倒,茶案上扑簌簌洒开一片粟米。
雅瓦从中捏起几粒在指尖揉搓:“这些就是粮棚发的粟米?”
岳西楼点点头。
“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说来尴尬,”岳西楼讪讪的,“原本我是想直接去粮棚里寻个机会看看这些粟米,但那边把守的附离不少,我又长着一副汉人面孔,实在没办法混进去,只好退回来另找门路。
“我顺着一条横巷离开粮棚,刚好在这间茶馆门前看见一个小男孩,他正坐在台阶上等他阿娘领粮。我便从这间茶馆里买了些糖块给他,让他等会儿从他阿娘领到的粟米里抓一点来给我看看。
“那小孩也忒实诚,见他阿娘回来,抢过罐子就倒出一大把捧给了我,然后拿起糖块转身就跑,直把他阿娘气得在后面叫骂。”
这情景似乎有些熟悉,自己刚刚确实在外面见了这么一对母子。雅瓦心下了然,把指尖的粟米往案上一掷:“之后呢?你拿到了这些粟米,又该如何论证你的怀疑?”
“自然有办法。您请看——”
岳西楼用手拨弄起那些粟米,一脸成竹在胸。雅瓦竟被他泰然的神色唬得没了底儿,不禁也怀疑上了这些粟米的源头,此时看着一粒粒粟米在案上来回翻滚,自己的一颗心也不安地跃动起来。
“这些粟米色泽金黄,颗粒饱满,闻着馨香隐隐,应是产自大周关内道诸州县,品相好得足以缴纳官府的赋税,所以……”
雅瓦紧张地等着他的结论——
“确实不是我丢的那批粟米。”
雅瓦气得踹了椅子就走,把苏鲁玛也逼得向后退出半步。岳西楼看雅瓦是真恼了,赶紧跳起身,绕过桌子跪在出门的路上,拦着雅瓦求饶:“您别生气、别生气,都是小的不好,小的不该妄加揣测,更不该信口开河。我也是因为您刚刚问我怎么会在这儿,不敢稍加隐瞒,这才……”
雅瓦甩开他又要走,岳西楼连忙改了口:“不是因为您,跟您没关系,这事都怪我,怪我异想天开,怪我贪心不足,可若不是这白云城流传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我也不会……”
“故事?”雅瓦滞住,“白云城也有故事?”
岳西楼一愣:“您还没听人讲过?”
雅瓦考虑片刻,拿脚尖踢踢他的腿,示意他起来:“那就你来讲给我。”
岳西楼如获大赦,喜笑颜开地爬起来,躬着身请雅瓦重新落座。
雅瓦便依了他,就近在背对着门的位置坐下。岳西楼也不拘礼,自己主动在她另一侧坐了,坐下还嫌远,又想把椅子朝雅瓦拖一拖,却立即被苏鲁玛摁住了肩膀。
岳西楼只得停在当前的距离上,幽怨地瞥了苏鲁玛一眼,然后煞有介事地拿手遮掩了嘴,对雅瓦道:“您还记不记得入城之前,我和您说过这白云城有趣?”
雅瓦没作声,倒是苏鲁玛用那只放在岳西楼肩上的手重重拍了他两下,讥笑道:“岳西楼,我看这白云城就是再有趣,也有趣不过你。”
岳西楼放下嘴边的手,又幽怨地瞥了苏鲁玛一眼,才扭过头继续对雅瓦道: “这白云城有趣,就有趣在它没有男人!”
“怎么没有男人?”雅瓦故意打岔,“现在我面前和身后不就各有一个男人吗?”
“哎呀,您明知道我什么意思!”岳西楼嚷完,重新压低了声音,“您刚才不是也发现了吗!这城里的百姓中,除了总角小儿,竟没有一个成年男子!”
“不对。”
雅瓦这次不再与岳西楼玩笑,干脆地否定了他。
方才被街上景象所惑,她是与苏鲁玛短暂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坐下听岳西楼诉了一阵苦,那会儿工夫里她已然冷静想过,城中没有成年男子一事完全讲不通。
“这城中明明就是有成年男子的,”雅瓦道,“就算现在外面街上没有,我入城时却是真真切切见过的。不说那玉伽,城里的大小官员、一众附离,还有我们入住馆驿中的馆吏,他们也都是男子。”
“可您口中的这些人都是官吏,并不是我所说的百姓啊!”
雅瓦一顿。
“而且不止这城中,”岳西楼提醒着,“您再回忆回忆进城前的景状。是不是连这白云城周边的村落里,都同样没有成年男子?”
经他一点,雅瓦也记起了路上在田间的所见,确实如岳西楼所言,不曾有男人出现。
“这又如何?”雅瓦猜测着,“也许白云城原本就是一处女子聚居的城镇。当地的女子出于某种原因厌恶或忌讳男子,尤其是成年男子,所以普通人家都不允许有男子居住,就是家中有小男孩,一旦成年,也必须赶出家门。至于男性官员,皆由各部牙帐委派,她们无法违抗,只好敬而远之。”
这也便是为何之前那些百姓,都让她们——尤其是让苏鲁玛出城了。
岳西楼一耸肩:“您的猜测确实有些道理,只可惜,白云城从来没有这样的风俗。”
雅瓦探究地看着他,岳西楼续道:“据我所知,白云城自建成以来便一直是男女杂居,和谐同处。然而从前年八月开始,先是周边村落里的男子开始陆续消失,之后过了没多久,就连这城里的男子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就更好解释了,”雅瓦从容道,“多半是那时白云城附近突然兴起了某种疫病。这种疫病一旦感染,就会要人性命,而且这病还偏就感染成年男子,或者说,只有成年男子才会因为做了某件特定的事而染上这种疫病。所以当年出现的这种怪况,其实是因为男子们都在疫病中死去了,仅剩下女子和幼童安然无恙。”
岳西楼点点头:“当年的事若要这般解释倒也说得通,可是如今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如今还有何事?”
“如今的事便是在稒阳道开通以后了。来到白云城的外地人陡然增多,有的在城里耽搁得晚了,便直接在坊间的邸店里留宿。怪事这时便发生了——”
“只要白云城内有男子留下过夜,第二日一早,人一定会不翼而飞。”
眼前烛影晃动,身后满街女子之声不时入耳。
雅瓦末了只嗤一声:“不可能。”
“可不可能的,您找人问问不就知道了?只不过,这城里的人肯不肯对您如实相告,小的就拿不准了。”
雅瓦沉默片刻:“就算此事当真,那你倒是说说看,这白云城内外消失的男子,究竟都去了哪儿呢?”
“这也容易——”
岳西楼微微一笑:“您说这当地的山神,究竟为何每月都要给百姓们赐下神粟呢?”
雅瓦:现在我面前和身后不就各有一个男人吗?
作者:(推眼镜)是的,我们是还在绿江,没有别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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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山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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