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眯眸:“你的意思是……”
“没错,”岳西楼点点头,“这些神粟,正是山神在抓走附近男子后,给白云城余下的百姓作出的补偿。”
“无稽之谈!”
雅瓦拍案低喝一声,岳西楼瞬间缩了脖子:“小的也只是把自己听来的故事原样给您复述一遍而已……”雅瓦暗自沉沉气,命道:“你接着讲。”
岳西楼抬眼悄悄打量了她一回,才嗫嚅着开口道:“这白云城呢,南倚博青山,山上有神庇佑一方,世代接受当地百姓供奉……”
雅瓦听他讲着,只觉心中一股火气燎得自己口干舌燥,伸手去拿一边先前岳西楼给她倒的茶。刚端到面前,却被一只手盖住杯口,雅瓦扭头去看伸手的苏鲁玛,苏鲁玛却捏着杯沿把茶取过来,立在岳西楼身前的案上。
岳西楼看着苏鲁玛动作,不想那杯茶最后竟摆在了自己面前,于是停下讲述,疑惑地望着他。
苏鲁玛微笑,指指那杯子:“你先喝了给我看。”
“不至于吧军爷!”岳西楼张大了嘴,“一杯茶能有什么问题?而且我刚才自己的时候已经喝过一杯了,这不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儿和您说话呢吗!”
苏鲁玛依旧微笑:“我没看到。”
岳西楼翻个白眼,一把将那茶端起来,拿到苏鲁玛眼下:“那您现在看好了!”
话说了这么久,杯中茶水已然温凉,岳西楼举起茶一饮而尽,又把空杯拿给苏鲁玛看一眼,然后才放去一边,从茶案中间取一个倒扣的新杯,重新倒上一杯热茶,再拿给他看一眼,才恭敬奉给雅瓦。
雅瓦接过茶来,举到帷帽下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有些生涩,不比她曾在阿哥那里喝过的一饼好茶。
岳西楼见雅瓦肯喝自己奉的茶,心中欢喜,再开口便多了几分底气:“据说这博青山神乃是女子之身,之所以将附近的男子悉数抓走,实是要为了增进神力,行那采阳补阴的秘法。”
雅瓦眉间已然蹙起,岳西楼却不察,自顾自说着:“自此,白云城内外的百姓便先成了山神采补的对象。可当地男子再多,也总有索用枯竭的一日。山神断了祭品,又试着对城中的大小官吏下手。可那些官吏毕竟承载王命,身被天威,山神难免有所顾忌,因此抓过一次便不敢再轻拿妄取。正在无以为继之时,稒阳道商路却开通了,外地男子源源不断地来到此地,山神这才又有了……”
“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亵渎神灵!”雅瓦把茶杯往桌上一磕,小半杯茶水振荡着洒出杯沿。
“我问你,博青山神既然古已存世,为何以前一直不抓青壮男子进补,偏偏从两年前才有所行动?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说,神灵寿数不与凡人做等,眼下过了几百上千年,博青山神才终于长成,恍然通了阴阳之事不可?”
苏鲁玛呛咳一声,耳尖已然有些泛红。
岳西楼依旧神态如常:“阴阳和合乃是天地奥义,何来通与不通,只在为与不为罢了。至于何以之前不为而之后为——”
岳西楼抿一下唇:“您别忘了,白云城地处北纥南境,临近大周,怪事开始发生之时,这一带刚刚出过什么事,您应该是知晓的。”
雅瓦陡然变色:“你最好慎言!”
“小人不敢妄议两**政,不过是想陈述一个当地人人皆知的事实——
“直至前年五月大周下令撤兵为止,阴山北麓众多城镇已陷于两国纷争之中将近一年。兵燹时虐,致使博青山中焦土遍野,草木俱荒。只怕山神也在那期间被伤及本元,因此修为骤减,不得已行此阴阳相济之法,以求快速恢复法力,照拂四方。”
“照拂四方?”雅瓦讽刺道,“祸害生民来滋养神力的邪灵,也配称得上照拂四方?”
“可这些留下的百姓也确实受到了山神照拂。白云城一带失去男子后,民力凋敝,百业不兴,耕地更是大片荒废,粟米连年歉收甚至难以自足。博青山神不忍看子民挨饿受苦,这才月月在祭坛赐下神粟,用以助附近百姓渡过难关。”
暮色愈浓,茶馆内只燃了几支单薄的灯烛,昏明交接之间,连岳西楼的声音也显得如真似幻。
雅瓦静静注视着岳西楼,见他半晌不再开口,问道:“讲完了?”
岳西楼早已在她审视的目光中低下了脑袋,此时只轻轻地点一点头。
“你刚才不是说,这些事情城里的人都不肯如实相告吗?”雅瓦淡淡地问,“那你呢,你又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的?”
“小人是上次走这条稒阳道时,听一位同路的北纥商人说起的——”岳西楼小心道,“那个商人之前把女儿嫁来了白云城,结果城里没几年就出了这些怪事。他女儿还年轻,没与丈夫生下孩子,不愿意一人留在白云城寡居,于是回到家等着改嫁,也顺便把这些事告诉了他。我们当时正是因为他讲的这些话,为保稳妥,才没有选择在城内留宿,还说不准就此逃过一劫。”
“很好。”
雅瓦打量一眼门外天色:“我现在就回去准备赴那官宴,等会儿席间正好向玉伽问一问,看看在这白云城里兴风作浪的博青山神,究竟是个什么名堂!”说完起身走向门口,岳西楼赶紧跟着相送。
雅瓦却忽地停下脚,转过眼睨着他:“岳西楼,你也听好了。这白云城的故事你讲得精彩至极,可如若之后让我发现你所言有半句加工——”
岳西楼迎着雅瓦冷冽的语气和苏鲁玛温润的笑意。
“你就预备着和故事里的那些男子一样,好好侍奉博青山的山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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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瓦回到馆驿,匆匆换过衣饰,出至会客厅堂时,玉伽派来接引的官员已经在门边候着了。
袁倚威也在厅中,依旧用绒毯把自己裹成一个圆球,正背对她站在一个防风的角落。
雅瓦找一处坐下,问道:“怎么只有袁少卿自己在这儿?其他人呢?”
袁倚威闻言转身,微微行个礼:“公主,别的使臣都先一步过去入席了。玉伽为表敬重,单独使人来接您兄妹二人及我,稍晚些再一同前往。”
雅瓦应下,袁倚威便也走过来,问道:“公主适才出去可有尽兴?”
雅瓦哼一声:“确还有些未尽之兴。”
袁倚威笑道:“怎么了?我看公主不像是没能尽兴,反像是被人败了兴。”说着坐在一边:“是谁这么不晓事,竟惹了我们公主不悦?”
雅瓦只等着一会儿拿话去问玉伽,便随口答:“不打紧,阿威不必挂心。倒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馆驿中没什么事吧?”
“无事,”袁倚威答,“只有那个大块头派人来了一次,禀告大队已经驻进白云城军营,顺带再问城内几位使臣的安。那小吐火鲁先去找了您阿哥,听闻他歇了不见人,就又去找您,您却出去了,便只得向我来报了一声。”
雅瓦点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远处,这才发现袁倚威刚刚站的角落里还摆着一个被他挡住的神龛。
——想来这里面供奉的便是当地信仰的博青山神了。
雅瓦远远望一眼,见那神龛中的神像通体用乌木雕成,形态并非一座单独的人物偶像,而是于层叠山峦之上浮刻出一个女子身姿。神像面前的香炉里满是香根,供桌上的果品胙肉也颇为丰盛,足见本地对博青山神礼敬之深。
其实北纥人供奉神灵并不为之塑像,就连喀木施行巫术时也只讲求脱魂显灵,全是凭借意识与神祇沟通,从不关注体相化形。雅瓦想,此间民众之所以另辟蹊径要为山神塑像,多半是因了白云城临近大周,风俗难以避免地受了邻国影响。
雅瓦正待起身去细看那像,袁倚威却对着她身后开口了。
“叶护真是好风度,一个大男人竟还要让得女人等。我看您下晌这一觉睡得应该是相当不错吧?”
雅瓦回头看去,兀其昆已然从长廊中走入,脸色只比之前进城时更差,倒不像是袁倚威说的休息好了的样子。
“少卿才是好风度,”兀其昆回击道,“还好意思分什么男人女人,你先看看你自己,如此裹在绒毯里哪里还有‘人’的样子!你该不会还准备这个样子去城衙赴宴吧?”
雅瓦赶紧从中劝道:“阿哥来了就好,我们也没等得一时。再说了,你我都知道袁少卿怕冷,他在咱们面前都一贯如此,这会儿也不必在乎一个玉伽了,你就随他去吧。”
袁倚威随即向雅瓦躬身,眼睛却瞄着兀其昆:“还是公主体谅人。得了您这句话,这身毯子我便轻易不解了。”
兀其昆哼一声,不再理袁倚威,甩过头向院中走去,门边候着的官员赶紧追上,雅瓦和袁倚威也前后跟出厅外。
待行至城衙,玉伽已在门口迎候多时,众人入了席,祝酒开宴自不必说。
雅瓦随阿哥并排坐于上首,因念着山神之事,并无心情饮乐,兀其昆也是一副冷淡态度。见两位贵人神色不佳,一众官员哪个还敢放纵,人人轻声细语,席上全没有北纥宴会惯有的热闹喧笑。
等酒过三巡,场面终于被酒气熏热,几位大周官员虽还平静坐着,北纥众人却早已按捺不住性情拼酒吆喝起来。玉伽也松了神色,走到近前与两位上宾攀谈,举杯敬酒。
兀其昆乜他一眼,并不理睬。玉伽正尴尬,雅瓦却拿了酒盏举到兀其昆面前,劝道:“阿哥就喝了玉伽这杯罢。”
玉伽感激公主解围,立刻轻施一礼致意。兀其昆瞥瞥那酒,又瞥瞥雅瓦,颇有些意外。
雅瓦笑着解释:“阿哥此时若是不喝玉伽的酒,等到今夜博青山神显了灵,只怕是想喝便也喝不成了。”
博青山神:点、兵、点、将、看、谁、今、夜、是、我、的、席、上、嘉、宾……(搓手)就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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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山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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