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不是十年前失踪的旺儿么,大家都以为他在沙暴里走失了,结果是跌到井里头去了,那些时候怪道说这附近闹鬼,感情是他在呼救呢。”
“他家人呢?”
“早搬走了。”
“真可怜,都没人给他收尸。”
掘井的劳役开展了有一段时日,燕凝几乎每天都能从枯井里挖出点什么来。
云庐县只有百来户人家,若是有人或者牲畜失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这些不幸坠井的人大多都是十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悬案,早就成了一副枯骨,家人大概率也不在了。这些尸骨就会由玄策府统一收殓处理。
燕凝把骨骸放置到一张草席上,破烂的衣服里掉出一张羊皮卷,她好奇地捡起来看,那羊皮卷在井下的干旱环境里竟然完好无损,也没有虫蛀,上面依稀是一副地图,她刚想仔细辨认,却被县尉一把夺了过去。
“好好干你的活,别看些不该看的!”
燕凝知道舆图是军事机密,但那张地图的年代看上去比尸骨还要悠久,上面画的地形早就不做准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虽然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文字,但记住了大致的图案,决定用炭笔画下来,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知道是哪里。
公孙暮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干活。她起初想来帮忙,结果往深不见底的井底瞟了一眼,就吓得飞也似地退开十丈远,她好像很害怕水井、洞穴、骸骨之类的东西。
她到云庐已有几日,却总是闭门不出,哪怕出门,也得是和燕凝一起。燕凝和翠雨还有她的几个小伙伴们上野私塾的时候,公孙暮总是坐在门槛上遥遥地看着,那神情和仞山看她和卢适跳篝火舞时有几分相似,让她怎么也无法放她不管。
“我想到一个主意,可以让你交上更多朋友。”收工之后,她对乖乖蹲坐在凳子上的公孙暮发表作战计划,“俗话说吃人手短,我明天就带着你去见几个人,你就拿着果酒,到时候请他们喝。”
“嗯嗯,阿凝真聪明。”她连连点头。
“所以你要练好开场白,不能乱说话。”
“开场白?”
“我也帮你想好了,你背下来就行。”燕凝清清嗓子,“初次见面,我叫公孙暮,兴趣是……?”
“练武。”
“兴趣是练武,初来云庐,还请你多多指教。”
她微微蹙眉:“唔……”
“怎么了,觉得哪里不好吗?”
“没什么。”她打起精神,“阿凝会陪着我的,对吗?”
“当然。”
她们练习了一会儿,预备拿仞山做第一个试验对象。然而在他回来之前,另一位不速之客——卢适,却上门了。
燕凝催促躲在桌子下面的公孙暮出来,按照刚才排练的情景和他打招呼。
她有些扭捏地开口:“初次见面,我叫公孙暮,兴趣是练武,初来云庐,请你多多指教。”
卢适摸不着头脑:“……你们在干什么?”
公孙暮出师不利,大受打击,眼看要缩回去,燕凝赶紧把卢适推到一边,低声道:“你别管那么多,好好回答她就是。”
“哦,我明白了。”他每次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都没有好事发生,“你在帮她找交际?”
燕凝点点头,他便回转过来,看着公孙暮,说道:“自己想交往的人才能当朋友,别人勉强不来,我问你,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他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公孙暮虽然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但还是勇敢地说:“想。”
“嗯,好。”卢适的眉眼也舒展开来,他刚刚只是想逼她说出心里话,并不是要凶她,燕凝也松了口气。
“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公孙暮的眼神清澈得像是真的初次见面。
“……”
无奈之下,卢适只好再一次重复自我介绍。
“伯龄。我记住了。”
“希望你真的记住了……”
“那么,你也可以叫我阿暮。”
“别忘了最后的招待。”燕凝提醒。
她连忙拿出果酒,倒在小碗里:“请,这杯沙棘果酿成的健康又好喝的美酒是我们友谊的象征。”
“噗——”他把刚含在嘴里的酒喷了出来,狼狈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好烂的对白,一定是燕凝想的。”
“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当我卢伯龄是谁。”他为了掩盖刚才的失态,端出十二分的优雅矜持,“兴趣是练武那一段,不如加一些华丽的动作,更有说服力。”
“你认真的吗……”燕凝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作为成名剑客,想见识你威风的人一定数不胜数。”卢适怂恿,“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下定决心:“我会试试看的。”
“太好了,等会仞山回来,你就这么跟他表现,他一定会很乐意当你的朋友。”
总感觉好好的一张白纸被什么人给染得乱糟糟了。
“说起来,你到这里是来干嘛的?”燕凝终于想起来问他。
“来喝酒啊,顺便看看这小动物怎么样了。”居然有人能把白吃白喝说得那么泰然自若。
还有小动物是谁,该不会是公孙暮吧……燕凝欲言又止,一时无法反驳。
她也端起一杯水,随口问道:“你不会也给我起了什么奇怪的外号吧?”
“有,你是伏地魔。”
“噗——”这回轮到燕凝用衣袖擦嘴,她颤抖道,“你你你、你——”
“你总是伏首田间苦耕,对防沙之执着状若疯魔,因此称你为伏地魔。”
“……”
燕凝发誓她迟早也要想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外号来取笑卢适。
夜色渐沉,仞山带着一家人的晚饭满载而归,今天运气很好,他在戈壁上猎到两只野兔(分了一只给洞云)和一头黄羊。他把猎物搁在院子里,公孙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初次见面,我叫公孙暮,兴趣是练武。”
她来了一个鹞鹰般矫健的前空翻,落地立刻接一记扫堂腿,一脚把仞山手里的兔子踢出五丈远。
“初来云庐,请你多多指教。”
仞山显然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只是微微愣怔,很快便反应过来。
“初次见面,我叫仞山,兴趣是打猎。初来云庐,请你多多指教。”
居然接上了!
“喂,你们家的东西掉到我家院子里了!”
翠雨揪着野兔耳朵翻过篱笆。
公孙暮乘胜追击,跑到她面前开始复读:“初次见面,我叫公孙暮,兴趣是练武。”
她存心要在小孩子面前夸耀,又体贴地考虑到阿砍会吓着她,便连剑带鞘,把她手里提的兔子截成两段,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初来云庐,请你……”
翠雨尖叫着跑走了。
卢适早已在旁边笑得不成人形。
燕凝眯起眼睛,开场白就这么坎坷,要成为交游广阔的剑客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趁着卢适去安抚缩在角落里的公孙暮,燕凝去帮仞山处理猎物。燕凝不擅此道,于是仞山先用黄羊做示范,把野兔留给她练手。
首先是剥皮,他把黄羊固定在架子上,用锋利的剥皮刀从黄羊的后腿根部开始,沿着后腿内侧切开皮毛,一直到前腿根部。这是最需要技巧和耐心的步骤。若是切到肉了,导致肉里的血管破裂、流出血水,就会使肉变得很腥,极大影响口感和肉质。
仞山的动作十分熟练,但他并不因此疏忽大意,十分专注地剥了一盏茶的时间,仿佛是把羊皮完整不动地从肉上取了下来,再从腹部预先切好的口里取出内脏。
四个人吃不掉那么多,家里也没有贮存条件,他们只留下了野兔和半只黄羊,另外半只燕凝拿给了翠雨家,顺便为刚才的事给翠雨道歉。
燕凝剥野兔就不那么顺利了,弄得院子里像凶案现场一样,仞山很仔细地指导她,从去皮、去内脏,到清洗干净,把肉切块。清洗时用了不少水,燕凝很是心疼,看来加餐从某种角度上也需要牺牲。
平时的伙食大部分时候是两人各自解决,仞山总是早出晚归,燕凝不知道他在哪里吃的什么,反正她自己大多是买馕饼来吃,便宜顶饱。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打猎成果,她相信他料理的技术也一定比自己好,便欣然让他当了主厨,自己在一边打下手。
公孙暮想来帮忙,他们异口同声地婉言谢绝,一来她是客人,二来怕她越帮越忙。
仞山打算用干煸来做野兔,他把水里浸泡好、已经去腥的兔肉块捞出沥水,在盆里加入姜片、沙葱、盐、料酒,搅拌均匀。静待腌制时,也如法炮制处理好了黄羊肉,只不过多了一个大火烧烤,撇去浮沫的焯水过程。
燕凝往锅里倒猪油,烧到七成热,开始油炸肉块,都不用放什么就已经飘出了肉香,加入仞山准备好的其他香料,有八角、桂皮、花椒、干辣椒,不停地煸炒,时间和火候都有仞山看着,她只要机械地煸炒就好。
黄羊肉也在同样的煸炒后开始炖煮,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等到肉块炖得软烂顺口,一锅鲜美的黄羊肉汤就做好了。
菜上桌后,所有人都不说话,因为他们的嘴都在忙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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