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赫池走进办公室时,屋内的几人同时向他投来目光。
除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那个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瘦弱的背影上,衣服皱皱巴巴,瘦削的背却挺得笔直,固执地盯着前方不肯回头。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远处站着几个看热闹的老师,面前不远处有四个人。
蹙紧眉头面露愁容的年轻女人,满脸愤怒的中年男人,鼻子里塞着染红的卫生纸,脸上青紫的男孩。
以及那个始终不肯回头的单薄身影。
方才,班主任焦急地在电话里告诉他,禄沧在学校和别人打架了。
目前看来,两个人应该是两败俱伤。
他收回视线,迈步走进办公室。
中年男人盯着他走近,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拧紧的眉毛,额头露出的青筋,显然处于盛怒之中。
“丁安家长!”
女人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拍桌子厉声喝止他的动作,男人动作顿了顿,还是站在了原地。
封赫池看了女人一眼。
明明前两天他给这个白老师打电话时,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
封赫池收回视线,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从容的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听到他的声音后,中间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忽然一颤,随后像是被放慢了帧率,一帧一帧缓缓转过身来。
封赫池看向他,这才终于看到了禄沧的脸。
苍白的脸颊上留着鲜红的掌印,嘴角破了一块,唇瓣肿起,还在向外渗血,眼眶右上角肿了一块,淤青乌黑发紫,再向下几公分就会伤到眼睛。
这幅惨状,比起那个叫丁安的小孩,也真是没好到哪去。
禄沧沉默着望向封赫池,神情未变,眸光却止不住颤动,对于他会来这件事仍旧不敢置信。
在白老师给封赫池打去电话时,禄沧起初以为那头会直接拒接电话。
在听到电话通了之后,禄沧又猜想说不了几句对面就会直接挂断。
看到白老师陈述完情况挂断电话后,禄沧垂下头,认为封赫池必定不会理会这件事。
可现在,他来了。
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众人面前,称自己来晚了。
平整毫无痕迹的白衬衫,袖口向上挽起几公分露出骨节明显的手腕,银色细框眼镜的边沿反射着顶灯耀眼的光,半分看不出往日颓废的模样,甚至像是什么精英人士。
禄沧盯着他,回想起以往在家里,封赫池都是穿着件不知道在衣柜底部压了多久满是褶皱的t恤,随意地往沙发上一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醉生梦死。
不,不对,那是更久之前的封赫池,而那之后,或许是一两个月之前,封赫池就再也没有打扮得那样颓唐了。
那种古怪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禄沧没出声,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身影。
周老师对封赫池简单说明了情况,总结起来就是班上一个男生污蔑禄沧偷钱还出言侮辱他的母亲,禄沧和他打了起来。
而污蔑禄沧偷钱的理由愚蠢的可笑,就是那个叫丁安的男生钱丢了,同时咬定禄沧早晨从他的书包旁边经过。
以及明明禄沧家里很穷,在缴费表上看到了禄沧的名字,却没有见他亲自交钱,一定是偷了钱不敢光明正大的交。
计划中出现了搅局的蠢货,封赫池的心情开始不怎么好了。
他斜睨了眼站在一旁鼻青脸肿的丁安,眼神中冰凉的冷意让男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朝后退了一步躲在他家长的身后。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两位家长,你们看看这件事要怎么解决?两个孩子动手属于互殴,按理说应该各负一半责任……”
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周老师的话。
“什么一半责任,这个死小孩偷我儿子的钱还先动手,他要赔偿我们全部的医疗费和心里损失费!”
禄沧的嘴唇肿起,但依旧不影响他死死瞪着男人一字一句话地回复:“我没偷他的钱!”
“还敢不承认,你们家就是这么教育小孩的?!”
中年男人语带怒意转头看向封赫池,封赫池却并未分给他一个眼神,两步走到办公桌前,淡淡道:“周老师,麻烦把教室的监控调出来给我们看看。”
被无视的中年人碰了一鼻子灰,难免有些尴尬,听到封赫池索要监控,心头又生出几分心虚来。
说到底,究竟是不是这个男孩偷的钱他也不确定,只是他儿子都这么说了,输人不输阵,他肯定是要接上的。
周老师神情一僵,表情有些尴尬:“真抱歉,禄沧家长,我们班的监控前段时间被班上学生玩闹时砸坏了,一直没顾得上修,所以……”
所以没有证据了。
封赫池神情未变,身后的中年男人却一下子底气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哈,还想挣扎呢,明明就是你们家小孩死不承认,我劝你识相点赶紧带我们去医院,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封赫池挑起一边眉,回过头。他的眼尾天生略微上扬,做出这样的表情时更显得轻蔑不屑,他缓步走到禄沧身边,抬起手,搭在他的肩上。
禄沧身形一颤,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竟觉几分灼热。
封赫池保持着这个姿势看向对面父子俩,嘴角扬起一抹笑,镜片后眼底却未染分毫笑意:“我听说,令郎指认我们家孩子偷钱的理由是那笔钱是周老师替他交的?”
我们家孩子。
这个称呼让禄沧身体一僵。
这个男人,居然会用这种方式称呼他?
为什么?
他用余光却瞟身边人的表情,封赫池目光盯着对面,并未朝他多看一眼。
禄沧复又低下头,嘴唇却不自觉地抿紧。
丁安被封赫池的眼神看得一抖,低下头声音结结巴巴:“对,对啊,周老师怎么可能会帮他交钱!一定是他拿了我的钱怕被发现才提前给周老师的!”
封赫池忽然叹了口气,目光带上几分怜悯。
“以你这种智商和思维逻辑,在平时生活里也吃了不少亏吧。”
彬彬有礼的语气,平和的语气,嘲讽意味却相当明显。
丁安二人一怔,未等中年男人再度发怒,封赫池悠悠道:“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
他嘴角扬起笑:“正好我认识几个律师朋友,丁安,你有兴趣跟他们交流一下吗?”
十几岁的孩子哪经历过这样的事,当即被封赫池言语中不动声色的威胁吓得不敢吱声,丁父缓过神来,怒斥道。
“少吓唬我们,我儿子还是未成年人!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儿子诽谤他?”
封赫池不以为然,目光并未从丁安身上离开,声音微沉:“我记得,丁安是留级生对吧?”
二人闻言一怔,丁安结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系统告知的。
封赫池神色不变:“看来你们的观念还停留在好多年前啊,只要是年满十六周岁的,一样要承担刑事责任。”
“而且,丁安应该已经满十六岁了吧。”
封赫池声调上扬,语气轻松地说出这番话。
以丁安这种行为远远达不到情节严重的程度,不过他一眼就看出父子俩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随随便便拽两句法律条例就能把他们唬住,还哪有闲心去跟他探讨行为严重程度。
跟这种智商的人说话,实在用不了脑子。
禄沧愣愣地看着封赫池的侧脸,他嘴角轻扬游刃有余的模样,禄沧从未见过。
那一刻,禄沧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封赫池,那个酗酒成性一无是处的男人,怎么可能露出这样泰然自若的神情?
仿佛这里不是学校的办公室,而是和对面博弈谈判的生意场。
丁父还想嘴硬,封赫池从兜里摸出手机。
“哦对了,你们要证据是吗。”
封赫池点了几下手机,调出那天和周老师的聊天转账记录,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禄沧的书钱,是我给周老师让他帮忙转交的。”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丁父猛地一步窜上前,从封赫池手中夺过手机,上上下下地翻开,确定这真的是聊天记录而非造假后,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揪过丁安的耳朵:“小兔崽子,敢骗老子!”
丁安被他扯得连声求饶,下一秒丁父的巴掌就扇到了他脸上。
对于自己大老远赶过来,儿子还撒谎害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这件事,丁父可不打算轻易就饶过他。
然而,在场反应大的,却不只他们两个。
封赫池感觉手下搭着的肩膀一空,紧接着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眉头微蹙,顺着看过去,禄沧眼睛瞪大,稠密细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呼吸也急促起来,攥住封赫池的那只手还在止不住颤抖。
“是你交的钱?”
封赫池比禄沧高了一个头,垂眸看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
在说出这件事之前他就有所考虑,他也可以说是周老师制定的奖励措施帮第一名减免书费。
但这样的话,丁父必然又会不依不饶地纠缠说钱是班费提供的不公正,又或者说老师偏袒学生以公谋私,那就更没完没了。
以现在这样说出实情的话,也不可避免禄沧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
禄沧紧紧盯着封赫池的眼睛,男人戴着眼镜,个子又比禄沧高了一头还多,以这个仰望的角度看他,只能看到镜片反射的寒光,却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为什么?明明帮他交了书费,当时还要那样回绝?
为什么这之后,封赫池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如果不发生这次的事的话,他是不是一直都不会说?
难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帮了他吗?
这个男人,他到底要干嘛,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赫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轻轻一抬就摆脱了少年无力的钳制。
他推了推鼻间的眼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禄沧,忽然扬唇一笑。
“那么惊讶干嘛?是不是以为我是要在背后偷偷帮你?”
见自己心中微不可察的那点想法被封赫池说出口,禄沧身形颤抖一下,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到封赫池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很有想象力嘛。”
平静地,带着十足嘲讽意味的声音。
“你的班主任可比你讨喜多了。”封赫池嘴角轻扬,弯下身来,凑近禄沧的耳边。
“我只是想借机接近你们班主任而已,你看,这不就让我加上联系方式了?”
声音磁性沉冽,轻笑声擦过耳边,带着喉咙滚动时带出的气息温热。
禄沧却只觉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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