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边逐渐围拢起人群,众人神色各异,有惊慌求助的,也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
封赫池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人群聚集的那处,他个子高些,从人群顶上看过去,终于找到了那个消失了大半天的身影。
他的大半张脸都淹没在水中,乌黑柔软的发丝如水草般漂浮在苍白的脸侧。整个人朝着河底坠去。
他在下沉,却并没有要挣扎的意思,身形蜷缩,眼睫紧闭。
还真是在河里发现了。
封赫池脑中电光火石般划过这个念头,没有再多的犹豫,修长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手腕用力一撑,翻过栏杆跳入水中。
“啊!又有人落水了!!”
岸边的声音顷刻间变得喧嚣,封赫池整个人沉在水中,水流灌入耳道的瞬间,外界的声音尽数远去,只余鼓膜沉闷的胀痛。
他睁大眼睛隔着污浊的水流朝前望去,黄昏的光线被水面层层折叠成摇晃的金色光斑,万物的轮廓都显得模糊起来。
看到了,那个下沉的身影。
禄沧安静地沉在水里,微微仰起头,洗得发白的校服在水波中鼓动,乌黑的发丝如触手般遮住他的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封赫池朝他伸出手,指缝间划过的水流像是被劈开的波浪。封赫池的手指稳稳地抓住禄沧的手臂,紧接着攥紧用力,将他朝岸边的方向拽去。
顶破水面的瞬间,久违的空气灌进鼻腔。封赫池拨开湿漉漉贴在眼前的头发,从栏杆的缺口处翻身上岸,将背后拽着的人放在地上。
他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他,他是死了吗?”
周围不知道是谁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封赫池眼皮都没抬,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禄沧,即使很微弱,仍旧能看到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还有气,死不了。”
*
就像浸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禄沧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漂浮了起来。四周很安静,像是被隔绝在黑色牢笼之中,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脑袋疼痛欲裂,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我早就给你赶出去了。”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鄙夷和厌弃,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呢?小沧,我是为了你好啊……”
妈妈的声音,温柔的声线,却掺杂着浓重的失望,如同藤蔓缠绕上他的手脚,将他扯向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够了,他不想听。
禄沧没有多余的力气,也不想挣扎,任由着那股疼痛的触感牵引着他,向暗无天日的更深的黑暗中坠去。
“还……吗……”
突兀的,另一道声音响起,朦胧又模糊,似乎很远,又似乎近在耳边。
明明是感觉中很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却与往常那夹杂着厌烦与嫌恶的不同。
禄沧忽然来了力气,他努力地睁眼,想要看清是谁在说话。
上下眼皮如同黏在一起般,用尽全力也无法分开,听觉却逐渐恢复,原本朦胧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有人站在他的床边。
“体温完全没有下降。”
封赫池盯着手中的水银温度计,里面的液体停在39.3的位置。
他幅度轻微地呼出一口气,反手将温度计甩了甩装进盒子里,拿起盆中冰水浸泡过的毛巾贴在禄沧的额头上。
少年躺在床上,身上裹了层在这个季节已经算厚的被子,却仍止不住地颤抖。他苍白的脸蛋烧得通红,嘴唇灰白失去血色,双眸紧闭,唯有纤长的眼睫偶尔轻颤。
封赫池盯着他看了两秒,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退烧药,将片状的药物用研钵轻碾成粉,倒入早就准备好的温水中。
以禄沧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吃下那么大的药片,还有卡在喉咙里的风险,他索性将其研磨成冲剂用。
封赫池将禄沧的头摆成微微扬起的状态,左手端着茶杯,右手伸出两根指头卡在禄沧的下颌处,用了点力让其张开嘴。
禄沧似乎不太情愿,身体下意识地躲闪,却仍旧被封赫池牢牢地钳在掌中,他垂眸,将杯中的药物缓慢地灌进少年的口中。
几滴滑下的药剂顺着少年的唇边流下,封赫池用手指揩了揩,将杯子放回原位。
“再等等看,如果一个小时之后还不退烧,就必须去医院了。”
【宿主您很关心目标啊】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你也知道他是目标啊,他如果死了,我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抱歉宿主,我还以为您是觉得他可怜所以心软了】
可怜吗?
封赫池盯着少年苍白如纸的脸庞,微微沉吟。如今这幅样子,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可怜。
心软却没有。
眼前的男孩对他来说,只是完成任务的保障。
他当时赶得及时,在禄沧落水后马上就将其捞了上来,即便如此,禄沧依旧呛了几口水。在回到家后,更是因为受凉体质虚弱发起了高烧,直到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
这么想着,封赫池又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禄沧烧得通红的脸颊。
烫手得很。
他转过身,拉了把椅子,在床边不远的位置坐下。
【您打算在这里看着吗?】
“当然。”封赫池慵懒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目光落在禄沧身上,“他如果因为持续高温出现了抽搐之类的症状,我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虽然称自己不心软,看护倒是比谁都尽职尽责。
这句话系统只敢在脑中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寂。窗外归巢的鸟鸣隐隐透过窗玻璃传来,听得不甚真切。
窗外的最后一缕日光消逝之际,禄沧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他缓缓地睁开眼,在脑中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
房间内没有开灯,他花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漆黑的环境,朝旁边看过去。
离床几米外,坐着男人的身影。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头朝着肩侧微微低垂,似乎是睡着了。
禄沧撑着床坐起身来,额头上忽然一轻掉下来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块湿润的毛巾,此时已经被他的体温染得温热。
禄沧怔了怔,复又转头看向那边的身影。
是封赫池在照顾他。
哪怕意识模糊期间,禄沧仍旧能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发热发冷,就像他几年前发烧时一样。
只是那次他并未失去意识,强撑着身子出去买了退烧药才勉强好转,还被封赫池怒斥娇气浪费钱。
禄沧定定地盯着男人的身影。
既然能在椅子上睡着,应该是在这里坐了很久。
禄沧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后知后觉地回想他意识最后清醒时是在冰冷的河水之中。
那时的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只想永远地沉在水底。
但被冰冷水流包裹的身体,却忽然传来一股暖意。
那股暖意覆在他的手臂上,如此清晰,如此强烈,逼得禄沧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朝岸边的方向拽去。
禄沧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眼睛,在眼皮即将不受控制地合拢的前一刻,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扭过头来。
狭长的眼眸,锋利的眉眼,他再熟悉不过的侧脸轮廓。
是封赫池。
*
耳边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封赫池睁开眼。
禄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靠在床头朝这边看来,房间内本就漆黑,他的位置又背光,看不清禄沧脸上的表情。
封赫池轻咳了一声,双臂交叉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退烧了?”
禄沧顿了顿,动作缓慢地点点头。
闻言,封赫池站起身,没有开口,朝卧室的门口走去。
“你在照顾我。”
身后坐在床上的身影忽然开口,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封赫池的脚步停了停。
可少年接下来却并没有继续开口,仿佛只是为了说那么一句话。
封赫池沉默着,没有回答,拉开卧室门走出去。
房门啪嗒一声再次合上,禄沧垂下眼睫,盯着自己身上的被子。
这不是他原本的被子。
现在的天气依旧暖和,没有到需要盖这种稍厚被子的程度。
是封赫池从柜子里专门拿出来给他用的。
家里的衣服也都是禄沧来洗,他很清楚这是封赫池的被子,而以往的封赫池曾经因为自己错拿了他的衣服对自己大发雷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用我的东西?”
那句鄙夷的斥责犹在耳边。
禄沧抬头看向窗外。
他想,他应该把这床被子狠狠地掀在地上,毕竟这是封赫池的东西,而封赫池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可他却生不起来要动的念头。
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睡衣,包裹在厚实的被子中,被暖意裹住了全身。
禄沧又想起了上午时,封赫池轻笑着对他说出的那番话。
如果只是为了他的老师,又为什么会从河中把他救起来呢。
封赫池能在河中发现他,也说明,他去找他了吧。
禄沧闭上眼睛。
原本已经死寂到麻木的心脏,似乎再次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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