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隐尘感叹月色清皎之际,穿过来时的嵌细石小甬道和一座花木扶疏的小花园,来到一座凉亭前的花错,突然放开被半扶着的温却邪,问道:“他人呢?”
温却邪一个踉跄,忙装模作样扶着凉亭的柱子,干笑一声:“谁啊。”
花错抱起双臂:“你主子?”
温却邪轻‘啊’了一声,好似没听清:“什么主子?”
花错好整以暇:“你知道你为何泡在水潭里吗?”
温却邪信誓旦旦:“本侯中了心上烧啊!有什么问题吗?”
花错似笑非笑地扫了一下他下身。
温却邪终于回过味来,啪一拍脑袋:“我这……谁会无缘无故……花小爷……”
花错面色一整:“别装可怜,温却邪呢?”
‘温却邪’勉强笑了一下:“主子说,若是被你戳穿了,就带你去看场好戏。”
花错冷着脸,春衫一晃:“不去。”
“别别别……”温却邪情急之下,就去拽花错的衣袖,“花小爷,花爷爷!花祖宗,你若不去,主子会杀了我的,不不不,他不会直接杀了我,他会把我抽筋剥皮……”
花错一步避开了对方的动作,并不为所动:“你死你的,与我何干!”
温却邪急的口不择言:“我若因你而死,十三必定找你拼命!”
花错微微笑着:“丁十三打得过我?大不了,我把他一起杀了!”
“你……”顶着温却邪脸的丁七郎就快哭出来了,“祖宗,你说,要如何?”
花错郎心似铁:“可你身上并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你就只对我们主子感兴趣……”丁七郎鼓着气,将一双看着很多情的眼瞪得圆圆的,睫毛一颤一颤,有着说不尽的委屈,“可我一双巧手,七窍玲珑心……”
花错看着‘温却邪’那张风情韵色都占尽的脸,突然出现那么一个违和、别扭,但让人看着特别想捏一把的表情,一刹那间,他手快过脑子,迅若星飞,将那张脸往两边扯了扯,并慢慢霎了霎眼:“别用这张脸做那么欠揍的表情!”
丁七郎对花错,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怕。
当日在归去来兮,花错的手指轻抚上他咽喉,那种酒酣魂酥之际,突然发现有毒蛇信子‘嘶嘶’添过齿颊的感觉,那白的手,凉的指,动作如分花拂柳,杀气淡薄胜冰霜——一种温柔情态下的致命杀意……不管何时回想起来,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如影附身,如蛆附骨的恐惧!
真是,越好看的东西越致命!
丁七郎垂在身侧的双手一下捏紧了,五指用力到发疼。
花错看着他发僵的身子,一脸懵然:“你很怕我?”
丁七郎忙摇头:“没,没有。”
花错抱起双臂,奇道:“为什么怕我?”
丁七郎快哭了,只不住摇头。
花错突然往前一步,靠近他身侧,屈指成春的手指托了托他下巴,特意放轻的声音格外好听:“没有吗?”
丁七郎脸肌一阵急颤。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怕我的人是谁吗?是眠花宫的李若书,说起这个……”花错掐着他的下颌,疑道,“你和丁十三是孪生子,但你好像不是眠花宫的人。是吗?”
丁七郎摇了摇头。
花错没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继续道:“你虽然不是眠花宫的人,但想必跟李若书很熟。他那么怕我,是因为我一直想杀了他,虽然上次只掰断了他一根手指。”花错双瞳比夜幕中的高山峻岭还深,“你又没像李若书那样,想把我做成人蛊,所以你怕我做什么?”
“我……我……”
“好啦。”花错松开手指,带点调侃意味道,“我不吃人的。只不过……”他手指再度抚上‘温却邪’的脸颊,从额上发际线沿着面部线条一直摸到耳际,直到还差那么一点就摸到了丁七郎的咽喉,才放开对方的脸,并止不住夸赞道,“做的如此逼真,你还真有一双巧手。”
丁七郎全身发毛、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脑袋更像是被棒槌狠狠锤了一下,整个人浑浑噩噩,除了听到‘吃人’两个字,其他一概没听清。等花错退开一步,他整个人早已冷汗涔涔下,仿若从水里捞出一般。
明明毫发无伤,感觉却像死了一次。
暗自不住唾弃自己的丁七郎,看着透枝月光下,浅笑着的花错,惧意落下去一点,硬起头皮嘀咕了一句:“可你功夫那么高,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人命,不比那些只在异闻录中的吃人精怪可怕?”他看花错对他言语上的冒犯,只是斜瞥一眼,并没大动肝火的样子,灵机一动,忙拽着对方的手臂摇了摇,带点撒娇意味道,“小爷,主子可还等着您呢,无右楼的好戏你真不去看看?说不定,过了今晚这江湖上就没有无右楼了呢。”
花错勉为其难道:“你脸上这个给我,我就去。”
丁七郎很惊讶:“小爷要侯爷的脸做什么?”
花错淡淡道:“莫问。”
丁七郎面有难色:“但是这张面具,日常都是侯爷亲自保管,连我都不被允许使用。”
花错便道:“温侯爷那,我自会去说。你只需把东西给我就好。”
“主子要是同意,小七怎会有疑议。”丁七郎性子跳脱,不似丁十三那么稳重,冷静自持。日常喜欢装扮成小堂倌,厮混于归去来兮那等屠沽市井之地,练得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此时他看花错言笑晏晏,马上挨在他身侧,换过一种亲昵语调,“小爷,我可不可以请教个问题?”
“你说。”
“那个飞霜散,你到底是怎么让他着了道儿的?”
花错难得狡黠一笑:“那不是飞霜散,我骗他的。”
“不是?”丁七郎一顿,整个呆住原地,“那苏隐尘怎么又流鼻血又咳得那么厉害?”
花错边走边悠悠道:“大怒神拳,你听说过吗?”
“十丈阳气竭,一丈形气绝。孙有七的独门绝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丁七郎急走几步跟上,“可孙有七不是死了吗?难道小爷你也会大怒神拳?”
花错很淡然:“虽然不像孙有七那么独步天下,但是骗过对此拳法只闻其名,毫不熟悉的苏隐尘来说,足够了。”
丁七郎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苏隐尘不懂大怒神拳?”
花错索性站住,反问道:“苍山派的独门拳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扫叶拳啊。”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习武之人不也一样?若是不同的武功路数,招式兵器,可能大家都有兴趣研习一番,所以才有会多少种武艺,善使多少兵器之说。比如你家侯爷,除了一身高深内力,拳、掌、指、脚、剑法、轻功、暗器无所不涉,又无所不容。武艺之博、杂、精、奇,乃我平生所见之第一人。他之前跟我说,九重殿旁的藏书楼,里面所藏的二千多本武功秘籍,他通通练过一遍,怕是所言不虚。你的武功专走刁钻取巧一道,不也是他融合了那么多武学之后,单独为你所创?”说到这里,花错突然斜斜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只那双黑白分明,澄净通透的漂亮眼睛,突然涌上一层落寞,秋欲尽而意不尽般,“你家侯爷倒是宠你。”
丁七郎一时没会意,顺口接道:“主子是我和小结巴的再生父母,他在我心里,就是半个爹,爹不对儿子好,对谁好?”
花错张了张口,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
丁七郎回道:“二十一啊。”
花错又问道:“你家侯爷呢?”
“二十有三……”脱口而出之后,丁七郎才察觉道其中的隐意,忍不住自己笑出声道,“小爷,你可真有趣。”他嬉笑几声,突然灵光一闪,“我懂小爷你的意思了,因为苍山派本身的独门绝技就是拳法,而江潮本人,依《江湖志》所载,也算一位颇为自负和自傲的武学大家,因此对同以拳法闻名的大怒神拳,其实并不怎么瞧得上,对吗?”
“不错。”花错颔首道,“江潮曾说,江湖之大,唯少林金刚可与扫叶一战。苏隐尘自小在苍山派长大,又是江潮最为得意的亲传弟子,就算他本人不承认,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还是会沾染一些江潮为人处事的习性。”
丁七郎长‘哦’一声,恍然道:“所以你才说苏隐尘对大怒神拳,并不怎么熟识。”
“大怒神拳确实霸道。但你看这套拳法的精要:十丈阳气竭,一丈形气绝,和一般拳法伤敌在外不同,若是被这套拳法打中,主要受伤的乃是体内真气。而修习这套拳法,讲究的也是对自己内劲的控制。天有三十六丈罡气,习武之人,内亦有一道罡气。而所谓内劲,其实都由这一炁运动。所以在使用大怒神拳时,若是控制好出拳时的内劲,反倒有奇效。比如我刚才明明用的是扫叶拳的拳法招式,但其实出拳之始,用的乃是大怒神拳的罡气,两者相融合,苏隐尘在中拳的时候,只会以为是中了扫叶拳的拳风,再加上……”他微微一笑,“他后面,连饮几杯浓酾烈酒,我又确实在酒中加了点壮阳补气的药粉,这不就又是咳嗽又是流鼻血了嘛……”
“……”这一说法,完全出乎丁七郎所料,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爷,你可真奸诈啊!”
花错横他一眼:“兵不厌诈,本小爷当你夸我。”
“孙吴兵法,良平妙算,从来亦是兵行诡道,小爷好手段。”丁七郎讪笑出声,顺势奉承了几句,方小心翼翼问道,“小爷,我还有一问。”
花错停下脚步,面上似笑非笑:“小七,你今日可真多问题。”
不知为何,丁七郎看着他在那白如霜,明如玉的月光下,更显如描复如画的风流眉案,特别是此时此际,他面上还漾起了一点落落不羁的笑意,那样子,总觉得像极了一个自己特熟悉的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像谁,便索性无视了那一点诡思,斟酌着问道,“小爷,你怎么对江潮那么了解?”
花错脚步不停,但声音,却说不出的寥落。
他幽幽道:“或许,因为他是我的一位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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