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道观斗酒斗得如火如荼之际,皱青山庄的大门正被人‘砰砰’拍响。
被顾剑从琴言坞赶走的李典,因为不满雷跨面对顾剑时的唯唯诺诺,事后没大没小的顶撞了几句,又被雷跨好一顿斥喝,只好怀着一腔怒气,满腹火气来找其他同僚喝酒,又被告知狗友去了巡查,正骂骂咧咧找到庄门附近,听到这砸门般的声响,当即不耐烦喝斥道:“拍你娘老子拍!本庄不接外客,若是参加飞花令的,滚道观去……”
——山庄要宴请贵客,无右楼里的大人物也正陆续赶回,因此看门的人早换成了负责整个无右楼防卫工作的‘一心堂’的人。
——雷跨是一心堂副堂主,李典则算得上雷跨的心腹,堂主则是有‘烟汗白鹤’之称的孟鹤。
谁知门外来人不仅不走,反而高声问道:“里面谁人当值?”
“你爷……”不长眼的撞上门来,李典正想骂个痛快,但听着声音又有点耳熟,遂发问道,“外面的什么人?”
“上林春孙孝友。”
“孙孝友,孙三郎?”李典莫名警惕起来,“你不在上林春办你的水戏节,大半夜跑回皱青山庄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孙三郎不答反问:“里面的可是李典兄?”
李典打了个手势,不让看门的小门徒出声,自己亦沉吟不语。
孙三郎继续问道:“我记得此处防卫是一心堂甲字队卢鸿负责,李典兄负责的是三坞四轩一带,怎么此时是你在这里,却不见卢鸿?”
“谁知道那小子跑哪里去了!”李典放下心来,命令几个门徒打开大门,嘀咕道,“你也真是,有什么大事非要这个时间跑回来,要是被孟堂主知道,我可真的吃不了……”可大门刚一打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瞬间脸色大变。
一墙之隔,月还是那个月,如霜亦如玉,满园遍耀。
可月下的人,你搀我,我扶你,各个疲惫而带伤。
眼神中都带着大败奔逃后的狼狈和惊恐。
李典急走几步,迎了上去:“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受伤了?孙先生呢?”
“我在。”孙一得自众人身后步出,依然额前一绺卷发,下颌三绺长须,貌如温玉,孤高自赏模样,“带我去见楼主。”
“现在?”李典有点为难,“现在楼主怕是不怎么方便呢!”他看孙一得二话不说,抬腿就往内走,忙边追边问道,“孙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谁那么大胆子,敢伤咱们无右楼的人?”
“谁那么大胆子?”孙一得脚步陡然顿住,霍一个转身揪住李典的衣襟,眼中悲愤之色不能自抑,宛如身负破家灭族的血海深仇,“我正要去找楼主要个说法呢,楼主到底在哪里?”
李典被他眼中冷狠之色一刺,结结巴巴道:“在,在如斯亭。”
等孙一得带着孙家一众十几号人,扶肩搭腰,群雄激愤地往内院急去,他都一副懵然无措的样子。直到有小门徒战战兢兢过来请示,他才喃喃道:“看来要变天啦。”
小门徒们面面相觑:“李队,那,那我们,怎,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他娘哪知道怎么办?”李典背着手烦躁地踱了几步,见门外除了一轮横枝新月,一地清皎月色,树枝不见晃动,卧石未现黑影,再不见一个人影,才冷哼一声,吩咐道,“关好大门!从这一刻起,一个人都不许放入。违者,格杀勿论!还有你们俩……”他一指两个胁肩谄笑的小门徒,“去检查一下墙头屋檐的三尖刀、鸡爪钉、铁蒺藜,务必做到连只苍蝇都站不住。”
一个小门徒提出疑问:“李队,咱这围墙得有一丈五六尺高,贼人怕是进不来吧?”
“你懂个屁!这是防人进来吗?”李典没好态度,叱道,“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们,想活命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别的,什么都别问,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听懂了,属下一定会牢记李队吩咐。”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汉子跑过来,忙不迭道,“李队,你吃个桃子润润口,我们卢队不在,让你费心啦……”
李典斜眼看了一下:“这才五月,哪来的桃子?”
“紫荆道观旁有座温室,里面的瓜果都熟的比较早。”小头目嘿笑一声,“小的之前巡逻发现的,今天摘了一个尝了一下,嘿,你还别说,又甜又脆,好吃得很!我们卢队原本让小的给你送过去的,这不你正好来了嘛。”他把桃子往李典跟前递了递,又嘿笑一声,“小的洗过了,你要不尝尝?”
李典也不推辞,接过那还未熟透但又红又大的桃子咬了一口,发出清脆一声‘咔’,才喜孜孜道:“果然甜,这桃子还真不错,算你小子有眼力。对了,你们卢队呢?”
小头目意味深长道:“在梅雪坞,逍遥快活着哩……”
李典吃桃的动作一顿,露出一脸怒色加急色:“好他娘个卢鸿,居然敢吃独食,还不快带老子去!”
而后,他一路吃桃,一路骂骂咧咧,一路远去。
等两人绕过花畦、假山,来到一种植夭桃古柳的逶迤粉墙下,李典才冲着小头目打了个眼色,问道:“人呢?”
小头目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死透了。”
敛去一脸急色相的李典,看上去又可爱又机灵,特别是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啃着桃子的时候,让人很想将他也当桃子吃下肚去:“我们的人都顶上去了?”
“头放心。”
李典又吃一口桃子,兴致勃勃道:“今晚的热闹估计会很长,我先去如斯亭守着,主子要是过来,你请他……”他想了想,轻哼一声,圆圆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算了,主子的行踪向来捉摸不定,随他去吧。”而后又嘀咕一句,“爱去哪去哪儿,最好就别出现了。”
小头目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
“主子这会,估计已经在如斯亭了。”
李典咀嚼的动作一顿,猛然瞪眼道:“你说真的?”
小头目凑近他耳畔说了几句话,然后郑重点了点头。
“坏了……”李典一个纵身就蹿了出去,“对了,那桃子,都给我留着。”
“都?”小头强调道,“有一筐呢,会不会太多了?”
早已不见李典人影的粉墙下,传来他的回话,语音听起来像在笑,意味不明。
他说:“怎么会多呢?一人一颗都不够分的!”
小头目还在算,李典口中的一人一颗都有谁,对方已施展轻功,抄近路赶至了皱青山庄的如斯亭。
亭在山庄最东侧,八面飞檐都缀有巨大风铎,建在一块飞突的悬石之上,周围上下皆悬空,呈飞动之状,隐有虎踞龙蟠之势。
李典还未至如斯亭所在的悬石,就听到了一阵穿花度柳而来,飘飘袅袅的琴声。且越往上走,琴音越清亮,但清亮中又带了点平和,平和下又隐约透出点哀伤。
很有琴韵。
但李典对这琴音无感,反而好奇,为何平日里,一直叮咚作响的风铎声,今日却一无声息。
他几个起落,掩至一棵偃蹇古松后面,而后一跃,想上树顶。
本以后找了个视觉绝佳的位置看大戏,谁知脚刚沾上树枝,凭空出现一只穿着绣有‘赤睛白泽’乌靴的脚,差点将他直接给踢了下去。
李典很是被吓了一大跳,一个疾沉稳住身形,一抬头,看到枝桠间那张风情韵色都占尽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侯爷!”
“轻身功夫不见长,警惕心还弱了……”温却邪靠在树枝上,却像靠着香肌玉体,依然雍雍华贵,桀骜张扬。他哂然一笑,懒慵慵道,“阿铜,回去练半旬梅花桩!”
“属下本就不长于轻功,再练也练不成楚丹翚那只鸟一样!”李典,也就是安君侯府九差遣之一潘桃,将声音压倒最低,敢怒不敢言,“还有侯爷,你每次见到属下,不是迎面来一拳,就是凭空踢一脚,那么不想看到属下,下次这种任务让老傅和老楚来好了,属下回去继续画春宫图……”
“不务正业,终日浪荡于花酒之间……”温却邪陡然笑起来,“你的那些什么图,回去全烧了。”
潘桃是略显稚气又怪可爱的长相,但脾气却不怎么好,甚至有点暴躁。此时一听,马上抗声道:“侯爷!您不可以这样!”
温却邪正色道:“本侯可以。”
“侯爷,属下错了!”潘桃认起错来极为坦然、熟练,“您这次又想属下画什么?”
“真乖巧。”温却邪曲腿托着下巴欣赏了一阵潘桃的言不由衷和曲意逢迎,装模作样叹口气,“他要是能有你这一半乖巧,本侯就算睡着了也能笑醒。”
潘桃跃至他身侧,蹲下,好奇问道:“您说的,可是花郎君?”
“除了他还能有谁?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那种性子,脾气那么大,对谁都那么寡情,但那一股翛然出尘傲气,又实在让人心痒……”
“侯爷,不如你也来个七擒七纵?”潘桃蹲在旁边,难得出谋划策道,“老傅特意跑过来跟属下说,花郎君一人一剑,一战破七变,打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乾坤反掌。那小子还说,放眼当今武林,青年一辈,估计也只有他堪和侯爷一战!”说着话,他挪近一点,“侯爷,如此惊鸿人才,不纳入我们侯府,若是被其他势力捷足先登,那可就得不偿失,悔之晚矣了!”
温却邪一脸惊奇:“本侯为何要效仿忠武侯?”
潘桃比他更惊奇:“侯爷不想把花郎君收入麾下?”
“当然不是收入麾下,是收入……”温却邪堪堪顿住,嘴角一牵,断然道,“说了你也不懂!”
“您不说,属下当然不懂!”潘桃理直气壮,只是他对花错的去留并不怎么在意,他的心思在别处,“不过,属下何时能见识一下这位花郎君?阿傅说他长得可好看哩……”
“好看不好看都不是你该惦记的。”温却邪面色一落,“你若敢把他入画,本侯就亲自砍了你双手,让你这辈子也动不了笔,听明白了?”
潘桃这人,这辈子就两件喜好,一是吃桃;二是作画。
只不过他不爱画天地间风云花鸟,也不爱画名山江河。唯爱画万物之灵,最喜欢勾勒那些慧骨天生的美人,往往为了画出人物的性情笑语风姿,可以整日不吃不喝。最初的时候,为了画一幅汴京仕女踏春阳,硬是在乍暖还寒的三月,在京郊窝了整整一周。若不是后面傅纵横将他绑回来,恐怕现在安君侯府的九差遣潘家,早就换人了。
所以潘桃爱美人,更爱画美人,这在安君侯府,是众所周知的事。
——至于他后面为何画风日渐跑偏,痴迷于春宫图中不可自拔,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因此当温却邪一听他说起花错,便瞬间警惕了起来。
若是让花错知道,他很有可能被潘桃画进他那套《暗藏春色》中,然后还会被配上什么美人娇、美人颤、美人摇、美人酥等诗句……温却邪简直不敢想象!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另一边,潘桃只觉心头一阵悸动。
他知道自家主子很少发脾气。
日常还一副懒散疏淡,事事无心闲散惯的模样。
因此眠花宫和安君侯府,几乎无人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样子,但两边的人都有点怵他。不是位卑者对位高者的倾羡,对他手中权力的惧怕,而是那种对绝对强者的敬畏。
一如此时此刻,温却邪并没有声色俱厉地呵斥,但潘桃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好像无意踩中了主子的底线。
——‘花错’这两个字怕是成了温却邪的逆鳞。
——所以,他若是敢画花错,主子怕是真的会杀了他吧?
“属下记下了。”潘桃痴画,但绝不是不通人情事故之辈,因此甚为机敏地跳过了这个危险话题,只用手一指如斯亭,谈起正事,“侯爷,他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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