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错准备跳下树之际,颜戟突然轻声问道:“为何这样帮我?”
花错一时没听清,侧过脸问道:“什么?”
“为何要这样帮我?”
颜戟眼神深邃又尖刻,像一个深渊,又像一把沾有森然血迹的尖刀,和他平日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咬了咬牙,用那般尖刻的语调重新问了一遍:“我感觉得出来,你根本不喜这种江湖纷争,但依然义无反顾的来帮我,即便中毒受伤都在所不惜……我,为什么?我,我想不明白。”
花错眨了眨即便在星光月影之下,依然看去黑白分明的眼睛,略作沉吟,终于舒舒然道:“二公子英奇年少,记忆却好像不大好。”
他补充道:“你也说是‘义无反顾’了,最先的就是一个‘义’字。当日在眠花宫演武场墙头,你曾帮过我,你忘了?”
颜戟简直不敢相信:“可,可那不过举手之劳!”
“对你来说是。可对我来说,却是有了一个活命的转机。”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一次性把话说清说透,“其实这个问题,温侯也问过我。我当日曾告诉他:投者木李,报之琼瑶,一饭之惠,尚且酬以千金呢。我花错就算秉性如何凉薄,性情乖戾,赋性狷介,这点生而为人的底线,还是有的。更何况,我之前曾说过,对我来说,人就只分两种,愿意结交的,和不愿意结交的。”
花错的声音并不大,也算不上什么义正辞严,但在颜戟听来,却字字发自肺腑,让他一时张口结舌,根本不知如何应答。
好在花错说完后,即又问了一句:“现在还有要问的?”
颜戟摇了摇头,又忙低下头,想借着跳树,来掩盖自己过于激荡的心绪,却见花错抱起双臂,好整以暇道:“你没问题了,轮到我了。”
他问道:“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对一些事根本没有头绪。既然如此,为什么毫不犹豫就找到我,开口就要我助你?”
“我只是,我就是……”颜戟支吾了半天,终于一闭眼,视死如归道,“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我在码头看到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好了花兄来了,他一定会助我的。”
花错用一种很一言难尽的眼神打量着他:“你这好像有点赖上我了。”
颜戟差点把头摇出残影,一连三否认:“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花错看着他逃也似地跳下树,压了压依然隐隐作痛的胃部,正想飞跃跟上,但随即想了想,还是将温却邪之前给的那粒香丸,在掌心滚了滚,而后用指尖刮下一点,在鼻下细细抹过。等依然发晕发涨的脑子,渐渐舒坦一些,他才将香丸郑重放入佩囊,而后纵身一跃,悄无声息跟上颜戟。
空中游廊虽然连接了稽古阁和邃古阁,但稽古阁作为逍遥岛自在盟存放名兵利器,功法秘籍,极品奇物的最尊荣之处,其本身防卫就极其森严。加上空中游廊当初建造时,是结合了大自然本身的鬼斧神工,以与两山一体,但悬空突出很多的两块巨石为基座,盘石砌成。
这也就意味着,他二人可以不通过稽古阁,而是从那块悬空突出很多的巨石底下攀援而上。
当然这需要极高明的轻功。
花错内息绵长,内功更是雄厚。他的轻功提纵术,一夜晴川,虽是萧家祖上偷了李王府半本‘闲庭信步’才创出来的,但当初萧衍与‘子午散云剑’杜易衡在江夏山决斗,输了一招,而后施展独门轻功,一夜之间,往返江夏山和黄鹤楼,取回‘万象皆春’酒的传说,可是好一段江湖千秋佳话。
这之后,更是和雪山派的踏雪无痕,唐门的一苇渡江,昆仑的临江听风,苍山派的天上落,武当山的梯云纵,并称当今江湖六大轻功流派呢。
所以对他来说,除非是光滑如镜的峭壁,就南山目前的山势,要攀爬而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等他一开始跟在颜戟身后,最后带着颜戟按对方的叙述在游廊上站定,前后也不过花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
而且,一身白衣飞霜,不染微尘。
这之后的一路行程,颇为顺利。等二人躲过邃古阁不多的几路巡防,最后毫无阻碍一路疾行至颜夷简静思己过的‘翘翠燕处’时,才到酉末戌初时分。
只不过翘翠燕处虽是颜夷简被关禁闭的地方,实际上却是一个两进的院子,除了正房之外,两侧各有厢房,设有独立的书房、厨房、浴间、茶灶、药栏、佛堂、下人房等。
二人原本以为颜夷简是被关在正房,谁知偷溜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根本没住人。无奈之下,只好一间间找过去,等在佛堂发现踪迹,已是又过了一盏茶时间。
“看来我娘这次是真的气狠了。”颜戟隐在暗处,望着佛堂里透出的一线灯光,微叹口气道,“我以为她就是被罚禁闭,没想到居然是被罚入佛堂抄经。要知道她打小不喜欢读书习字,以前每次受罚,都要我代笔。还要她抄写佛经,不如直接杀了她。”
花错不经意问道:“我之前听人说,令堂近几年在潜心修佛?”
“是啊。”颜戟点了点头,“我娘身体不是很好。盟里老人说,她生小剪子时,差点没命,从那之后,就开始信佛了。”
花错不解:“可是这里不是关押犯事弟子的地方吗?怎么会在此地建佛堂?”
“这个我也不知。”颜戟茫然道,“据说这还是我娘特意要求修建的呢。”
花错又问道:“那她以前会来这里住?”他忽而一笑,打趣道,“她若不来,在这里修个佛堂干嘛?总不至于令堂未卜先知,特意给三小姐准备的吧?”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颜戟不由自主垂首道,“她不喜欢我们经常去看她,老说怕把病气过给我们,身体好的时候会允许我们一旬去探望一次。不好的时候,可能探过一次就要等她痊愈了才允许我们过去,经常好几个月见不到她。而且,我爹他们也说她身体不好,最需要安心静养,若我们几个老去缠着她,怕于她身体有碍。”
花错看他说得十分诚挚,且语带忧戚,怕勾起对方不好的回忆,便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三小姐吧。”
等二人藏形匿迹,掩至佛堂门口后,颜戟轻敲了一下房门。
而后,就听得里面有硬物‘砰’一声砸到门上,接着又传出哗啦啦一阵脆响,好似有陶瓷玉器被砸碎了,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颜夷简怒不可遏的尖叫:“滚!本小姐说了,不吃不吃!”
颜戟被吓了一跳,正要出声,突然被花错按住肩膀,对方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在他掌心写了‘有人’两个字。
他悚然一惊。
花错凑到他耳畔,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你在这边和三小姐搭话,我去四周探探情况。”
颜戟在一阵惊愕后,马上敛定心神,并无声地点了点头。而后等花错隐入暗处后,他深深吁了口气,将声音压低,换过一副毕恭毕敬的语气:“三小姐,您这一直不吃东西,饿坏身子,小人不好跟盟主和夫人交代啊!”
屋内人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连本小姐的话也敢不听了?本小姐都说了不吃,还敢来啰嗦。”
“三小姐您要保重身体啊!若是您在邃古阁出了什么岔子,小人可是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啊!要不这样,您若是觉得这边的饭菜不合口味,只要您说,小人一定想办法给您买回来!”
对方好似听出了他的声音,冷笑连连道:“老二头,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啊!你还敢私自下山不成?”
“只要三小姐您肯吃东西,别说下山了,上刀山小人都可以。”颜戟想了想,又接着道,“要不三小姐,您先开个门?小人做了您爱吃的豆沙夹心八宝蒸饭,还有一小碗翡翠馉饳儿,放了刚晒的虾皮,您要不尝尝?”
屋内人又砸过来一些陶瓷玉器,听上去依然怒气冲冲道:“本小姐不吃!你去告诉我娘,本小姐要见她!”
“三小姐,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夫人什么身份,小人什么身份,哪能说见就见。”
“……你个废物,本小姐杀了你!”
而后就听到屋内又传来一阵乱响,好像还有鞭子甩在门上墙上的声音。
颜戟望着看似木门,实际是包了一层木皮,因而纹丝不动的厚重铁门,暗中叹了口气,正绞尽脑汁想再次传递消息,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息,一门之隔的颜夷简突然道:“老二头,你刚才是不是说,不论本小姐想吃什么,你都能帮本小姐弄过来?”
“只要是咱岛上有的。”
“行!”屋内的颜夷简干脆道,“本小姐要吃御河桥媚香娘子家的玫瑰花膏,还有桂花玉兰片,香糯挂粉虾仁蒸团,美人蛏乾干贝汤,还有童奶奶蜜饯铺的蜜饯……听明白没有?”
颜戟忙毕恭毕敬道:“小人听明白了。”
里面的人冷哼一声,口气放缓一些:“那还不滚去买!要饿死本小姐吗?”
颜戟看确实没什么借口继续刺探消息,忙‘好嘞好嘞’几声,然后疾步跑了开去。等转过游廊,恰好看到花错从右侧的西院花园掩身过来,二人打了几个手势,便双双离开了翘翠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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