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楼建在逍遥岛最高的齐星山腰,而夏宜楼则建在山脚的阊门大街街中心,算是颜家的一处别院。
得益于夏宜楼的便利位置,在颜战还未接受盟里事务之前,他是使用夏宜楼最频繁的一个。现在嘛,为了更加便于处事,颜战的起居办公全部移到了天一楼的一处辅楼,而夏宜楼,基本就成了颜戟和颜夷简的院子。
“这里离码头近,市肆林立,百货丰盈,酒肆茶寮,歌台舞榭,想要什么有什么,但又闹中取静,不怕人打扰,所以我和小剪子平日都喜欢住在这里。”在离开夏宜楼时,颜戟兴致勃勃介绍了几句,而后在目光落向一处雕窗画槛,精致富丽的阁楼时,微叹了口气道,“要说唯一不好的,就是离长春境太近了。”
花错顿足,抬头,带点新奇道:“这就是和京师桃花洞齐名的长春境啊。”他又扭头看看身后不远的夏宜楼,不无感叹道,“离得这么近,景休都从没去过?这份耐力,还真让人佩服。”
颜戟苦笑一声:“哪有什么耐力。不过是心有郁结,不愿踏足罢了。”
倒是温却邪好似很不喜欢花错的这几句闲话,当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道:“本侯倒是忘了,花郎君说过的:这别说杭州的三十六条花柳巷,就是京师桃花洞,御街东西朱雀门外,下桥南、北两斜街,花郎君都是常客呢。如此看来,风流阵行家这几个字,还是送回给花郎君比较贴切。”
“温侯爷!”花佳人最见不得旁人这样阴阳怪气和自家兄长说话,当下很不耐也很不客气道,“我阿兄是去过这些地方,但他一不去狎妓宿娼,二不去饮酒作乐!你一次次拿这事冷嘲热讽,说起来没完没了,是羡慕呢?还是嫉妒啊!”
温却邪听了,双眼又横起一根针,斜斜刺向花错问道:“那你阿兄去做什么?”
“对啊,退思。”颜戟亦满脸好奇,附和问道,“去了青楼又不饮酒又不寻欢,那你去那些地方做什么?”
花错未曾想到温却邪对这事如此耿耿于怀,正想解释下原委,忽听一人咔咔笑着插嘴道:“去了青楼不睡女人,那就是玩男人呗,还能去干啥!”
说话的是一个刚从长春境出来的青年。
五官倒是清俊,但眼下泛着乌青,脸上还有唇脂膏印,发未束,衣不整,醉眼惺忪,哈欠连天,一副花丛中车轮鏖战,整宿未睡的浪荡子模样。
他趿拉着一双木屐,笑态可掬地迎向颜戟。而后一手伸进半敞的衣襟内挠了挠,另一手揽过对方肩膀,嬉皮笑脸道:“我的好弟弟啊,你真是十年如一日,还是那般单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说话间,他乜斜起眼向花错瞟了一下。
这一眼意味,让场中四人皆是容色一变。
温却邪一步横跨,挡在花错身前,阻了青年那不怀好意视线的同时,他冷声道:“看在颜文涛面上,本侯饶你这一次。狗眼若再敢乱瞟,本侯就给你挖了。”
他说话时,声音并不高,但足够冷。
“二堂哥!”颜戟也有点难堪,一把甩开青年揽着他肩膀的手,强压着怒意道,“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石林岛吗?怎么还在这里鬼混。”
青年被温却邪那一眼看得有点发怵,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撇着一张嘴,眯着眼,苦着脸道:“你一个守擂人都还没去,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只会给颜家蒙羞的浪荡子,去那么早干嘛。”
“你也知道丢人!”颜戟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但还是伸手将他衣襟轻轻拉好,“赶紧回去洗漱一下,要不等下二叔又要发火了。”
“果然还是弟弟最疼我。”青年笑嘻嘻地在颜戟脸上亲了一口,又鬼鬼祟祟道,“不过你上哪儿结交的这尊大佛?那么凶。”
颜戟赶紧瞪他一眼,又使了个让他快走的眼色。
青年‘啧’过一声:“行啦,知道你嫌哥丢人,哥这就走,不碍你眼,可以了吧?”
说着,还特意撞了颜戟一下,哼着淫/秽俚曲,一摇三晃地离开了。
一直默不出声的花错突然道:“他唱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花柳场那些小曲呗。”颜戟虽然不怎么愿意多谈那个青年,但花错问起来,他还是如实回道,“我这个二堂哥啊,常年混迹花街柳巷,一开口就没个正经,让你们见笑了。”
——俏人儿人爱,爱你多丰采,俊俏好身材……
花错将对方那不伦不类的淫词琢磨了一遍,才悠悠道:“我倒觉得,你二堂哥这填词的本事不错。”
颜戟有点无语:“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填,这种楼子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谁知道他跟谁学的。”
花错奇道:“他用的曲不是《鸳鸯曲》吗?可《鸳鸯曲》的词不是那样的呢。”
颜戟一脸茫然:“什么《鸳鸯曲》?”
“你也不知?”
“我又不去那些青楼楚馆,不会唱很奇怪吗?”有点急了的颜戟又把世家子的彬彬有礼做派给扔了,露出一点少年逸洒的性情来。
“不会就不会,怎么还急了啊。”花错难得调笑一句。正哑然失笑间,看到温却邪满目兴味的打量眼色,忙笑意一收,容色一敛,一本正经道,“话说这人是谁啊?”
颜戟不情不愿答道:“我二堂哥颜或。”
温却邪此时才插嘴问道:“颜武略的独子?”
“侯爷知道他?”
“听说过。”
花错想了想道:“能让温侯记住的人,想必有一些过人之处吧?”
温却邪淡淡道:“若是七年前,可能是个人物。现在嘛,只能说天意弄人,确实有点可惜。”
花错来了兴趣:“怎么说?”
温却邪看了欲言又止的颜戟一眼,并不急于开口,明显是想让颜戟自己说。
“他……”颜戟轻叹一声,涩声道,“我二堂哥,以前也是举世无双,武勇绝伦的英杰人物。只是后来,出了一次意外,伤了根基,武学不得寸进……”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他受不了打击,意志日渐消沉,后来就变得玩世不恭,整日流连花丛,时间一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而后他语气一转,带点歉意道,“不过他一般都只在长春境醉生梦死,不怎么出来的。而且就算偶尔出来,也不至于犯浑,刚才他看你,应该也没什么恶意。”
花错看着越说到后面越小声,明显感到羞愧的颜戟,大不以为然道:“景休也把我想得太小气了吧,他又不曾……”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看看偷偷瞥温却邪的颜戟,又看看好整以暇的温却邪,再看看一脸兴味的亲妹子,木着脸道:“抱歉。”
他诚挚道:“我不认识他,对他也无恶意。但还是很抱歉,让你回忆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颜戟轻‘啊’一声,即刻摇了摇头道:“这没什么,真没什么。其实不只是我,整个颜家,包括我爹和二叔,再遍请名医还有武林名宿之后,都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我姑祖父的神医名头又不是摆着好看的。只是看着曾经意气凌人的少年郎,变成现在这般一日不可无色的风月饿鬼,还是会颇多感慨。”
花错拍了拍他肩膀。
颜戟的难过,他曾感同身受过。
当年花佳人的腿被歹人的暗器打伤,极有可能此生不能行走时,他难过到几度自残。
思及此,他轻轻摸了摸花佳人的头。
恰在此时,颜戟身边的双生子月卫之一急匆匆而来,然后将颜戟拉至一旁,正轻声禀告着什么。
花错突然一扯温却邪胳膊,轻声道:“侯爷。”
温却邪斜眼眄他一眼,缓缓道:“想起本侯了?看你和你的赤子之心如此相谈甚欢,就差抵足而眠了。这不认识的,还以为你们是从小失散的亲兄弟呢。”
——看看,这么幼稚的话也说得出口。
花错腹诽一句,一脸正色道:“侯爷手下,各路英豪汇集,多得是能人。可否挑一个善于轻功和查探的好手,盯着颜或。”
“正事就想到本侯,无事时就一口一个……”温却邪正自顾自挖苦蛮缠,一听到‘颜或’两字,才语音一顿,凝肃问道,“为何要盯一个废物?”
花错立即问道:“侯爷可还记得妙手医馆的张宝?”
温却邪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那个赌鬼伙计?”
“不错。”花错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温却邪看他一眼:“蓬发污垢,满眼血丝,眼底发青,眼神浑浊,走路虚浮。人,本侯不怎么记得了,不过你对他的描述本侯倒记得清楚。”
“那侯爷觉得颜或和张宝相比,像吗?”
“像?”温却邪一愣,而后轻哂一声,“他们俩又没什么关系,怎么可能……”
话及此,他眼神一亮,侧过头细细思考了一番,才轻‘哦’一声:“要这么说,还真不是很像。”
花错循循善诱:“哪里不像?”
温却邪简短道:“眼睛。颜或虽然也眼底发青,满是血丝,一直眯着眼,一副色中饿鬼模样,但他的眼睛……”他转过身,盯着花错,言辞颇为谨慎,“虽然比不上小爷你的黑白分明,但比起张宝,却是锐利清醒许多。”
“不错。”花错顺着他的语意继续道,“赌徒、酒鬼、还以青楼为家,生性好淫,一日不离男欢女爱的色胚,这三种人,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他们的眼睛,必然是目瞳浑浊不堪,如清水混入沙泥一般。侯爷想必也见过很多常年混迹于青楼楚馆的浪荡子吧,他们中有谁的眼睛,如颜或这般清醒?”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温却邪兴味盎然,甚至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扮成阿弃时,经常做的动作。变回安君侯后,估计是自持身份,慵懒散淡有,放荡不羁有,这般豪爽粗迈的动作,倒是从未曾见过。
花错怪有趣地看着他。
“本侯脸上有你?”温却邪马上发现了端倪,饶有兴味反问道。
“……”花错撇开脸问道,“所以,侯爷答不答应呢?”
温却邪也不马上回答,只是看着和月卫轻声交谈的颜戟,幽幽反问道:“本侯若是不答应,你准备找谁帮忙?”
花错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在下朋友不多,若是侯爷不愿插手此事,在下只能自己查。”
温却邪听了,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放开手中被玩得皱巴巴的花错的发带,修眉扬了扬:“算你识趣。”
花错将发带拨到身后:“那侯爷是答应了?”
温却邪斜盯着他:“你的事,本侯什么时候不答应过?”
花错闻言,正想弯腰道谢,却被温却邪一托手臂:“不急,有你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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