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察觉到了殿外无声的震荡,原本俯首于时卿颈侧的谢沉,竟缓缓地……转过头来。
那双素来冷寒的眼眸残留着诡异的胭红,犹如熔岩般,精准地刺向谢九晏惨白如纸的脸。
他似乎并不意外谢九晏的出现,甚至极细微地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混杂着恶意与嘲弄的弧度。
那眼底的幽光太过汹涌,仿佛在宣告一场无言的胜利——刹那间,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谢九晏周身!
轰——
嫉妒、愤怒、绝望……心口如同被硬生生剜开一个巨大的血洞,谢九晏浑身僵冷,恍如堕入了一场永不抽身的梦魇。
他想冲进去撕开那两道相拥的身影,想用最凄厉的声音质问出声!
双脚却似生了根,竟无法挪动分毫,喉间也挤不出半点声响。
谢九晏深知谢沉对自己的憎恶,亦从未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半分温情,但方才那幕却让他瞬间明白……谢沉分明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调整姿态让他看清,用这种最不堪的方式羞辱他、讥讽他!
好,他可以让他如愿。
他可以被他狠狠踩进泥沼,哪怕是再如何不堪的情状,哪怕要他匍匐在他脚下,他都可以认!
可……为何要让他看到,为何……要夺走他唯一的,仅存的生念。
而他最想问的,却是……
时卿……你为什么,没有推开他?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是了……她本就是谢沉的护法,就连留在他身边,也是奉谢沉之命。
她对谢沉,向来言听计从,奉若圭臬,无论谢沉让她做什么,她从不曾有过半分质疑。
他是她的职责,而谢沉……才是她真正效忠之人。
可是……如果她为的只是谢沉……若她从未对他有半分真心。
又为什么,要一次次对他说出那些斩钉截铁的“喜欢”?
为何让他像个痴人般沉溺其中,对着那点虚妄的暖意,生出刻入骨髓的执念?!
那些他小心留存,视为珍宝的过往……都是,假的吗?
巨大的荒谬与痛苦如潮水覆没全身,谢九晏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那点微末的、关于冰释前嫌的期望彻底碾做飞灰,谢九晏甚至不敢让时卿发现自己的存在。
他怕自她的口中,听到更残酷的、足以将他彻底击垮的答案。
一声破碎的呜咽被死死咽下,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冲向来路,逃离了这个让他心胆俱裂之地!
他脚步虚浮踉跄,几次险些摔倒,却一刻也不曾停下,仿佛只要稍慢一些,便会在下一刻窒息死去。
那天,谢九晏如同孤魂野鬼般,在魔界的荒野中游荡了一夜一日。
如若可以,他当真希望就这样将自己彻底放逐下去,不再回去,也便可以不去面对那份绝望。
一日光景似很漫长,又似转瞬即逝。
当夜雾再度笼罩时,心底那份不甘和微渺的怀疑终是压倒了所有,他拖着麻木的双腿,再一次回到魔宫。
天光尽湮,所有的殿宇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蒙之中。
他知道,这一夜本该是他的生辰宴……筹备之人,是时卿。
可迎接他的,并非预料中的华灯盛宴、觥筹交错,而是——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气,以及,尸横遍地。
亲随、宾客、守卫……
脚下的墨玉地砖,失去了往日的冷光,被一层暗红粘稠的血污覆盖,每一步都留下湿滑粘腻的足印。
宴庭两侧,昔日肃立的魔卫横七竖八倒伏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特有的、甜腥的铁锈气。
谢九晏僵立在殿外,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过一瞬,他如疯了一般冲进这片狼藉不堪、宛如修罗炼狱的宴殿!
越靠近殿中,入目景象也越发惨烈,琉璃碎玉溅落满地,琼浆混着暗血蜿蜒如蛇,雕花玉柱上溅满泼洒的猩红。
谢沉最倚重的几名魔将无一幸存,惊骇凝固的面容在幽光下如鬼如魅。
而大殿最深处,象征着魔君权位的墨玉高台之下——
谢沉仰面滑倒在座下,被一柄墨色长剑贯穿心口,魔元溃散的残迹如黑雾四溢,在他身周徘徊不散。
那双曾经视他如尘芥的双眸,此刻空洞地圆睁着,死死望向前方,瞳孔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深切的屈辱。
“时卿!”
谢九晏玄色的衣袍下摆已被血色浸透,他顾不得多看谢沉一眼,踉跄着扑进那片堆积如山的尸骸,粘稠冰冷的血污漫过指缝,却仿若未觉般嘶喊着时卿的名字。
究竟发生了什么?谢沉怎么会死在这里,是谁……能杀得了他?
那她呢?她会不会……也在这其中?!
“时……时卿、阿卿——!”
嘶哑的音节断续自齿间泄出,就在谢九晏濒临崩溃的边缘,灵魂仿佛都要被某种恐惧和惊惶撕碎之时——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嗤笑,如冰珠落玉,清晰地穿透了浓重的血气。
“谁?!”
谢九晏猛地抬头!
大殿深处光线昏暗,唯角落一盏残灯摇曳,昏黄如将熄之烛,勉强映亮方寸之地。
而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出。
男子负手而立,一袭毫无纹饰的玄衣,脸上覆着一张光洁如镜的素银面具,冷光流转,只露出一双静如寒潭的眼睛。
他周身流淌着一种与这尸山血海格格不入的清冽气韵,目光平静扫过满地狼藉,如同掠过尘泥。
“是你做的……时卿呢!你把她怎么了?!”
谢九晏一把攥住斜插在地的长剑,指节泛白,死死盯着来人,面上神色因戒备与恨意瞬间绷紧。
此时此刻,他已无心去管眼前男子来历,只想知道时卿的下落!
银面下再度溢出声极轻的笑,却不含丝毫笑意,反而更添几分阴冷。
“少主何必心急?时护法自然无恙。”
男子缓步向前,玄色衣摆拂过血泊,语调低哑:“毕竟……我谢她都来不及,若非她相助,今日这场盛宴,又怎会如此顺遂呢?”
相助?!
谢九晏指节骤缩,周身魔气暴涌,眼底杀意滔天:“胡言乱语,你以为这种拙劣的栽赃会对我有用?!”
“哦?少主不信么……也是,时护法一向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般之事呢……”
话音未落,男子已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拈出一物——那是一截约莫半尺长、枯焦扭曲的花枝。
花枝顶端残余一点未燃尽的明光,随着男子的催动,幽幽散逸出丝缕浅淡的白雾。
指尖轻轻摩挲着花枝,男子挑眸轻笑:“少主可认得此物?”
“‘醉梦昙’,生于极寒死地,其香无色无息,于寻常生灵无害,对魔族而言……却是半点沾染不得的毒物。”
男子的目光扫过满殿尸骸,最终落回谢九晏一瞬惨白的脸上,唇边的弧度愈发愉悦地勾起:“魔宫禁制森严,外人入内皆要重重盘查,敢问少主——”
他顿了顿,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洞悉的玩味:“有谁,能令魔卫视而不见,将此物安然携入,又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它?”
谢九晏浑身僵硬,几近握不住掌中的长剑。
“她绝不会这样做!”
他忽地咬牙嘶笑,强压下因吸入殿内残香而越发滞涩的内息,试图凝聚魔元,指尖却止不住地在袖中微微发颤。
“你杀了谢沉,那是你的事,时卿又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如此构陷她!”
“构陷?”
男子摇首叹息,声音陡然转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少主方才寻了这么久,可曾见着时护法一丝衣角?”
“魔君身殒,宾客尽亡,偏她一人……杳无踪迹,还不足以让少主明白吗?”
随手将花枝掷入血泊中,他缓步踱至谢沉尸身旁,似带怜悯地望着谢九晏:“这魔宫之中,唯一能自由出入、不受限制的人,还能是谁?”
“你住口!”
谢九晏厉喝,剑尖魔气暴涨,剑锋撕裂空气带起尖锐的嗡鸣:“我不管你是谁,告诉我,时卿在哪!”
“少主,你还不明白吗,直至如今,你还觉得……时护法愿意见你吗?”
男子像是听到了极为有趣的笑话,唇角在面具后勾起冰冷的弧度:“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护法为魔君卖命多年,可魔君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谢九晏脸上逡巡而过,眼底闪过一抹冷意:“而少主您自己的所作所为……还需我一一提醒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孰能……永无怨言?”
一字一句刺入耳中,谢九晏脑中嗡鸣,心防亦寸寸皲裂。
他……是如何对待时卿的?
那些过往,他甚至不敢去想,因为他从来都知道,眼前之人所说的话,他无一能反驳。
所以,她当真是……恨他,想要以此来报复他吗?
男子静静欣赏着谢九晏血色尽褪的面容,语锋忽而一转:“哦,对了,君上弥留之际,似乎还唤过时护法的名字,大约是盼她赶来相救?可惜啊……”
他惋惜似的摇头,语气却漠然无比:“时护法既已与我定下交易,自不会来了。”
“交……易?”
谢九晏瞳孔骤缩,残余的“醉梦昙”香气不断侵蚀下,他再压不住胸腔翻涌的腥甜,一缕暗红溢出唇角。
“是啊,交易。”
男子悠然颔首:“时护法助我成事,而我则替她将碍眼之人一一理清,包括……少主你。”
“只可惜,少主来晚了些许,错过了好戏开场,不过现在——” 他声线骤然转冷,“……倒也不算太晚!”
话音未落,玄影已如鬼魅般倏然逼近,凌厉掌风裹挟阴寒杀意,直袭谢九晏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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