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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葛大爷披着衣服下床,端着点燃的蜡烛,走去打开门栓,往里边招呼着,“哎哟,你可算是来了,孩子想你想的不得了,晚上饭都没吃几口。”

梁淮青走进门,想接句最近确实忙得脱不开身,但见着一听见他来,掀开被子就想往床下跑的许听榆,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茶园名声在淮城还没打瓷实,张凡凯就着急忙慌把茶田进一步扩充,他完全忘了那块地的土质本就不行,还在原茶园往后扩了近四倍,说是要搞成三百亩规模,彻底把他们产出的茶叶做大做强。

步子走的太急,不仅把茶园搞得乱糟糟,他的节奏也给打得一团乱。

如果不继续把许听榆放到葛大爷这,他不知道以后还怎么送他去上学。

梁淮青两步走到床边,挡住光脚就想下地的许听榆,借着床边蜡烛的光看清了他身上穿得都发灰的棉白睡衣,和哭得太久已经有些深紫的唇色。

“行了,别哭了,我不是来了。”

他拉下许听榆睫毛不停眨下眼泪,哼哼唧唧张开想让他抱的双手,拿粗粝的拇指抹掉他眼下清水的泪痕。

只觉自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了,最初他决定干茶业,拼了命的赚钱都是想给许听榆治病,为什么反而总做出让他哭,让他心脏负担加重的举动。

梁淮青拿过葛大爷递来的卷纸,揪下一节,问:“一直这么哭?”

许听榆两只手背轮番摸擦着眼泪,对上他的视线,他立即把眼睛撇开摇摇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拖累,是个不懂事不省心的孩子。

但葛大爷半点不给他面子,坐在床边,说:“唉,快别说了,就是想着你那工作那么忙,不让你操心才没告诉你,这孩子懂事,也知道心疼你。”

“这阵子还算好的,刚送来那几天,哎哟,天天都得哭,那一到了晚上就开始揣着手坐到门边等你,只要是等不到你来,夜里都得哭醒好几次,我听着心里都不好受,也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了,喊他,他也闷声不吭的。”

所以从头到尾哪有什么长大,只是他一直强忍着不在他面前表现,不想再让他变得更累而已。

梁淮青明白过来,抿唇压了下眉毛,伸手去握许听榆哭得冰凉的手指,拿过床边的外套给他穿上,又拿纸擦了两下他坨红的脸颊,声音轻缓地说:“别哭了,给你穿完衣服就回去。”

许听榆头点得跟个拨浪鼓,像是生怕他再把自己撂在这,梁淮青刚把他衣服穿好,他就胡乱下床蹬踩着球鞋,要直接跟他出门。

梁淮青停在门边是要跟葛大爷说两句话,回头看了他眼,说:“等会,去把鞋穿好。”

许听榆听话的踩着鞋跟坐到了柜门前的凳子,低头刚把两只脚的鞋都给拔上,听着外边两人的说话声,想起来柜子里还放着他藏起来的东西,他转身踮脚打开柜门。

梁淮青掏出许久都没怎么再抽的烟,给站出门槛的葛大爷发了根,随意问着:“最近身体怎么样,都还好吧。”

葛大爷接过火柴盒自己把烟点上,说:“好,哪能不好,该吃吃该喝喝,我都一把年纪,半截入土的人了,你操心小的都操心不过来,不用去操心我。”

他说着吸了两口烟,咽气刚过上肺又开始咳嗽起来,偏偏就喜欢这口烟味,每次瞧见别人抽烟不给他发根还不高兴。

见梁淮青想张嘴说他两句,他摆着手,固执的说:“早点回去吧,都几点了。”

梁淮青转着手里没点的烟,看许听榆穿个鞋子半天没出来,他扭头往着后看,瞧见他背手站在柜门前,一动不动。

“怎么了。”

许听榆听见走到面前的声音,两只胳膊还是别在身后,直到捧到一只手开始变得酸疼,他才低着头,慢慢把那颗已经变得腐烂的桃子拿了出来。

葛大爷进来一瞧,也惊着了,说:“你这孩子,放的得有五天了吧。”

他跟梁淮青解释着,“这是那天他跟我下地正好遇到他花婶,就咱一个村家里种果园的,说是什么精良品种的好桃儿,给他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我当时一转眼没瞧着他拿手里,还以为他早给吃了。”

没想到他能留到现在,也没想到是想专门等着拿给他吃。

但他只知道最好,却不知道这种熟透的桃子也是烂的最快。

梁淮青默不作声看着把脑袋低得很低,左脚脚尖一下又一下不安踩着右脚的许听榆。

他扭着嘴唇,手指掐了一会散发着烂桃香的桃皮,迟迟没听见身前人再说话的声音,侧歪着头往上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

那是一种因为东西还没送出去就坏了而感到的局促,无所适从,内疚,唯独没有责怪的复杂神情。

梁淮青忽然想起上次走时,随口说的一句三五天就来接他,如果按照他之前定下的时间,桃子不会坏。

是他来晚了。

梁淮青看着低垂着脑袋的许听榆,折断了手里的烟身,眼尾蓦然一酸。

他强压下翻腾而上的情绪,紧紧挤压着眉头,微微仰头快速眨了几下眼,而后低下视线,出了重重的一口气。

他假装自然往后瞥了眼还站在旁边的葛大爷,声音却难掩涩哑,说:“我们走了。”说着他弯腰抱着许听榆就要出门。

他的动作突然,许听榆看着手里一个拿不稳就摔到地上的烂桃,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刚迈出了门槛,他感觉梁淮青抱着他的手一抖,随后就地把他放在了门边。

意识到梁淮青胳膊疼到抱都抱不起他了,许听榆脚刚落地站稳,眼泪就再次决堤,从眼眶涌了出去。

他嘴巴仰着还没张开发出声音,梁淮青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把他拉到怀里换了只手捂住。

屋里让他哭会还好,现在坐在外边一嚎,村里都能听见,他也怕他再哭嘴唇紫的厉害,一会儿还要呼吸困难。

察觉许听榆的声音已经开始急促,梁淮青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动作略显僵硬的一下下拍着,算是哄了他一会。

葛大爷靠着门边闷闷的抽着烟,忽然回想起些经年往事,他记得他儿子小时候也总是这样,每次他出去放个牛只要不带着他,一会没见到,回家一准抱着他的腿哭得黑天摸地。

现在好不容易给养大成人了,却回都不回来瞧他一眼。

葛大爷想着,苍老的眼蒙上一层浑浊的泪,他唉声叹气的拿袖口往眼角沾了沾。

“这才哪到哪啊,一个人带孩子最不容易,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还要把他养大成人,心疼也没用,有得撂,上完小学还得上初中,上高中,有本事的还能考上大学……”

“到那时候,都不用咱们这些人惦记喽,自己就翅膀硬了,飞走喽。”

听到耳边许听榆的哭声渐小,梁淮青的手停放在他的背上,看着门前亮如白昼的月光,说:“不撂了,他衣服我明天再来拿,以后我送他上下学。”

“说那傻话,你那工作不做了?哪有这个时间哟。”

葛大爷寻思着之前都说好了,他帮忙给带着,反正他现在年纪大了就整天种那两亩地,也没啥事。

说着不要他的钱,梁淮青这阵子也硬塞来了那大几百块钱,屋里还给添了不少家具柜子,都准备到这份上,他也不能白拿。

“小孩子不就是这样,一开始都难撂掉,那他花婶家的小娃娃光送去上学的时候,听说在校门口都快哭抽抽了,现在不照样一个人就能上下学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习惯就好了。”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着的,但许听榆一个哭都能哭病的人,哪里那么好撂掉,而且,他也忽然不想撂下了。

梁淮青甩着两条抽筋的胳膊,把许听榆背到背上,转身说:“我想想办法,不用送了,今天闹这么晚,麻烦您了,进屋睡吧,我们这就走了。”

葛大爷还想再劝他几句,又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哪用着他操那么多心,他干瘪的手指夹着烟,往前摆了两下,说:“说那话,别跟我客气了,快走吧。”

说着他还怕他回去怪孩子,多说了一句,“小榆这孩子懂事,白天还跟我去下地,学着摘菜,没少帮我的忙,没闹过我,就今天晚上你赶上他哭了。”

像是为了证明他也没有在他不在的时候很爱哭,没有很不懂事,许听榆的泪眼深埋在他的后背,默默跟着点了两下头。

梁淮青把他背到停在土墙右侧的自行车边,问:“坐后边?”

许听榆的脑袋在他背上左右摇了摇。

梁淮青只能手往后捞,把他换抱到身前的单杠上,脚往后踹上脚蹬,骑上车感觉许听榆抱紧着他的腰,他才踩着脚蹬往前骑。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默默无声,耳边只有夜色中肆意鸣叫的青蛙虫鸣声不断响着。

车胎压过一段段沟坎不平的干泥路,梁淮青看着眼前快到家明亮而又平坦的泥路,往下说:“不用懂事,爷爷说说你就听听,以后不会突然送你去,你想我再带着你。”

许听榆想侧头看他,却先吸了口夜晚沁凉的夏风,他把脑袋重新抵回他的小腹点了点,又嫌不够,安心的指甲轻轻抓了下他腰边的衣服。

许听榆开学前两天,茶园的夏茶全部结束,梁淮青收完尾巴,为了开春应对那三百亩茶田,挤出时间接送许听榆,他想了大半个月,还是决定冒险试一下更高效的方法。

他出了炒茶坊,正要去张凡凯,就瞧着他胳膊下夹一个方正的小皮包,还没走过来就往这边激动地招着手。

“淮青,好消息,好消息!”

梁淮青直觉张凡凯找他没什么好事,站在原地没再动。

张凡凯也没管那么多,三两步跑过来,飞着眉毛看他,说:“咱们要出名了,县电视台你知道吗,他们说这两天要来报道咱们茶园,说是非常重视咱们促进了地方文化传承。”

“我就说咱这茶园该扩充,你看看现在这规模,这兴盛程度,我出去吃个饭别人只要见了就得先跟我握个手,说句,‘张老板,淮城茶业青黄不接那么多年,被你给搞兴起了。’听听,我多大的面。连电视台那边的人都说,咱们这一下搞得不少固城那边的资方也想在淮城租地搞茶业,这叫什么,模范带头人物?”

他一只腿往外抻着,正是吹风得意,一下下点着脚尖,伸着手说:“搁外边我是不敢认,咱们得低调,但淮青,咱们把门关上我和你说句实话,那些周边好多动了心思,跟着大量购入茶树,种植茶苗,开始效仿咱们的人,他们注定干不过咱们。”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没我这远见,没你这手艺。我一点都不担心。”

张凡凯自卖自夸自问自答了一大圈,见梁淮青在旁边听得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想要接话的意思,说得他没半点成就感。

他没什么意思的说:“哦对了,电视台那边特别说了一定要采访采访你,怎么做出了这种独特创新的茶叶,到时候你就站在茶园起点,那块风景最好,你和他们好好介绍……”

梁淮青半点兴趣都没有,一听到重点就干脆拒绝,说:“不去。”

“对,一定要去。”

张凡凯被他一打断,还没反应过来,随后说:“去啊,怎么不去。”

他把小皮包都给拿下来了,打眼去瞧他的脸,不说帅的惨绝人寰,但那五官哪个挑出来不是端端正正,手臂那炒茶练出来的肌肉,比他这年纪轻轻天天酒局饭局都快吃发福了的身体,上相多了。

他不明白了,说:“上电视多好的出名机会,这你都不要,说不定这电视一上,淮城的姑娘们瞧见了,还能给你儿子找个后妈。”

张凡凯刚说完就被他斜了一眼,他闭了嘴,挥了下说:“好,我不胡说了,帮帮忙,给兄弟我个面子,就出个镜,你说人来采访,专门说了要见你,你缩在后面顶个什么事。”

“到时候再说。”梁淮青懒得跟他瞎掰,转口说:“我有事要找你商量,来年茶园三百亩,我想想试试搞半自动化炒茶,你那机器还有吗。”

张凡凯一肚子的话半句冒不出来,顿时不吱声了,半自动化炒茶,香味和品级那可比手工炒制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虽说他不听梁淮青的建议,把茶园扩充三百亩,来年开春一旦开采能把梁淮青累个半死,是缺了大德,但他们茶园最大的特色就是梁淮青这个活招牌。

如果他这个招牌都转去做半自动化了,他的一级茶叶谁来炒,像今年春夏两季这样的繁盛谁来维持,那些就奔着梁淮青三个字就愿意光顾他其他茶叶的大老板谁来维系,让他的生意大打折扣又怎么办。

他摸了摸鼻尖,说:“你之前不说那机器都用不起来吗,我就秋冬两季全拿去做乌龙茶了,手上没多余的机器给你。”

“先给一台,我研究研究,研究出来和我炒制最像的茶味再试着投入大规模生产,你来尝完味道再决定。”

一听他这么说,张凡凯笑着松了口,说:“这行啊,能实现半自动化更好,是不是,我过两天就给你搞一台来。”

梁淮青见他还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烦了,说:“你还有什么事。”

张凡凯想了下,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没必要和他说那么早,又摆摆手,说:“没事,我赶着有事出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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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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