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淮青单手扶着门框,站在黄漆木门前提上脚后的皮鞋,催着,“许听榆,快点出来,开学要迟了。”
许听榆被梁淮青叫起来没多大会,困得他直打哈欠,迷迷糊糊拖着蓝色小熊双肩书包,走到了梁淮青面前,脑门贴着他的腿就想举着胳膊往他身上去。
“不抱。”
前几天他忙着收完夏茶最后一点尾巴,每天早上喊许听榆起床他都得磨磨蹭蹭一会,他嫌他动作慢,上楼下楼的来回抱着,都快给他抱成习惯了,现在刚走两步路就不想自己走了,直往他身上赖。
梁淮青推了下他的后背,把他推开时顺手拿过他的空书包,示意着,说:“早饭在桌子上,去拿。”
许听榆一次赖不成,他揉着眼睛跟陀螺一样转去桌边,踮脚拉下桌边的纸袋子,又跑去拉他的衣角,还没把脚尖踮起。
梁淮青哪能不知道他心里琢磨的那点小九九,心思全花在怎么跟他赖叽身上,一次不听,他也不多说什么,往下看了一眼就把被他扶着的腿往左边迈了一步。
见许听榆跟着他的步子走出了门,他转手把木门锁上,头也不回的先下了楼,许听榆只能老老实实一阶一阶跨下楼梯。
张凡凯人都坐上车了,又想起来他刚忘了告诉梁淮青等会的饭局是在哪个包间。
他叼着烟出来,迎面瞧见梁淮青穿着那身他早上费老大劲,才给他拉去西服店挑选的西装,还有他特意让理发师给他抓成三七分,两边微扣,露出眉眼上大片额头的头发,把两手捧着肉包,慢慢咀嚼的许听榆抱上了自行车后车座。
他目瞪口呆拿下嘴边的烟,头顶的飞机头都跟着抖了一下,指着他那二八杠嚷嚷着,“不是,你就骑这辆破车送我大侄儿去上学?”
梁淮青刚把脚撑踹上,看眼被他大嗓门吓得肩膀一抖的许听榆,说:“什么毛病,这车怎么了。”
“还我什么毛病,你自己看看你这身打扮和这车站一块,合适吗。”
梁淮青往下打量两眼,没觉得车有什么不合适,要非挑点毛病出来,只能是这身打扮太过正式。
要不是张凡凯说什么他找人搭了线,好不容易才和管理局长他老婆的外甥,促成了这次饭局,那边也表示了有兴趣合作投资,想先一块吃顿饭了解了解,让他去给详细介绍一下怎么做的茶。
只要谈下来,他开春想要的那四五十台半自动化机器就有了着落,那边不仅能提供往市区外销的资源,往后只要有什么茶叶展览大小扶持还会优先考虑他们茶园,他也不会一大早跟他瞎跑了一个多小时。
“得。”张凡凯挥挥手,说:“快把你那破车推走,我顺路送了,正好送完你直接跟我去饭店。”
“急什么,饭局不是中午的点。”
梁淮青看着这会还算安定的许听榆,保不准送去学校,他扭脸一走就得跟葛大爷嘴里的花婶娃娃那样哭起来。
“十点多许听榆学校就该发完书了。”
张凡凯怎么听不出来他是还想在那陪着,啧了声,正面上还分不清孰轻孰重,他不乐意说:“是人老板等你,还是你等人老板,咱们得提前去预备着。”
他把穿着黄色灯芯衣,被梁淮青打扮的跟多花儿似的,埋头啃包子的许听榆,夹在胳膊下往停在路边新换的帕萨特那边走,说:“来,大侄子,你爹抠门,我开车送你去。”
梁淮青听他还埋汰起劲了,把自行车锁回去,拉开后座另一边的车门坐进去,接过他弹来的烟,抿进嘴里说:“学校都是教书的老师,哪个这么瞎讲究。”
“嘿,你别不信,甭管老师还是家长,那都是人,现在这世道你看看谁不是见人下菜碟。”
张凡凯打着方向盘,把车开上大道,说:“光知道把你儿子打扮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要不是我今天给你捯饬成这样,你就穿你那快八百年的汗衫去,站他旁边就是旧时候那仆人去送少爷,你看学校里哪个老师会正眼瞧你。”
“你说说钱也没给你少发,说出去咱们好歹也是个股东,不行买辆奥拓开开,给你儿子在学校里撑撑场面,上学你还真以为那地就是个纯净的小花园?里边可是个不简单的小社会,谁家穷谁不受欺负,再说冬天冷了,你每天接送还让他坐破车后座冻着?”
张凡凯越说越来劲,往靠着后座椅的许听榆那边挑着眉,逗他说:“是不,大侄儿。”
他说话一句接一句不带停的,密集的像蜜蜂嗡嗡在叫,许听榆没怎么听懂,但他可记着,就是他让梁淮青在炒茶坊里片刻不停的干了那么久活。
他抱着书包把脸扭到一边,不愿意理他的轻轻哼了一声。
梁淮青拿过车上的纸给吃完包子的许听榆擦了下嘴,虽说是他要送许听榆去上学受教育,但人离了他身边,他最怕最不放心的还真是张凡凯嘴里闲不住说的那些。
他认真考虑了会,说:“过一个月我去看看。”
淮城县小学目前只有两所,一所办在城关南大街的居民楼附近,去那上学的大多是拥有城内户口,小有家资的孩子,但那位置距离茶园较远,也不接收特殊孩子。
许听榆上的这所是近五年才办的新学校,开在四号码头附近,因为学校有特殊扶持项目,城内许多普通家庭和隔了条淮河家里有条件的镇上孩子,都会被送到这边上学。
张凡凯的车堵在距离小学还有七八百米的地方开不进去,许听榆刚被梁淮青带下车往街道里拐,就闻到一股秋季不冷不热迎面吹来的风,夹带着淮河水飘来的鱼腥味。
他边走,眼睛边往连接着淮河,像滑梯一样的长斜坡下看,穿过右边一排农家门前自种的黄色大朵菊花,过了三月到七月的淮河禁渔期,绿波荡漾的淮河肥水上,不少站在木筏上光着膀子撒开渔网的中年人,正打捞的热火朝天。
“卖鱼喽,刚打捞出来的新鲜淮河大鲤鱼!”
“豆浆油条,走走看看,孩子家长都爱吃,来看看买买喽。”
自行车后车筐装着大鱼,穿过小巷的几块大石板传来颠簸起车铃叮叮声,和校门口的早餐移动小摊子扇来浓重的油条香味,一同传到许听榆的耳边。
吵吵嚷嚷中还夹带着一阵不常见的轿车鸣笛声,惊得眼睛瞟来瞟去,紧抓着两只手看得过于专注的许听榆,一个不留神撞到梁淮青的后腿上。
梁淮青往下看一眼,拉着他的书包带子躲开一辆自行车,说:“看路,好好走。”
秋季早上八点钟的太阳,热得跟夏天没什么区别,梁淮青一进了校门,就热得脱了西服外套,也可能是因为马上就到了开学仪式的点,学校里这会人来人往,家长着急的尖锐喊声,孩子不肯上学的哭闹声挤得太多,环境陌生。
这半年跟他待在茶园见得最多也就那几个人的许听榆,背着书包走到升旗台就拽着他的裤腿不肯往前走了。
瞥见广场上又有别的家长带着孩子,不时往他们这边看,许听榆脸颊紧绷的躲在他腿后边,手指一下一下掐磨着掌心的布料。
梁淮青看着面前两排四楼高的教学楼,没办法,弯腰托举着他的两条胳膊给抱了起来,避开楼梯上上下下的人,迈去二楼找他的老师。
“王老师,一年二班的数学书放在哪一边了?”
二楼办公室堆满了各科书籍,老师和家长在拥挤的片大地方走来走去,王春芳踩着高跟鞋匆匆指着角落,“那边那边,自己看,都这么忙,光问我有什么用。”
她刚说完肩膀后边就被人拍了下,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妇女,脸上挤满笑容,问:“你好啊王老师,我们是一年三班的学生,您看我家孩子位置坐哪,教室随便坐吗?”
她眼睛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就不耐烦的摆着手,态度严肃,说:“随便坐随便坐,后边再排,办公室不让家长进啊,有事教室等着说去。”
“王老师,有学生家长找你,你看看。”
王春芳刚坐回办公位置缓着走疼的脚踝,就听见这声,她尖着嗓子说:“都说了办公室不让进……”
她一抬头看见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年轻男人,愣了下神,问:“你找谁?”
梁淮青热得把西装外套搭在白衬衣挽起袖口的胳膊上,领着许听榆到了她的位置边,对他的班主任客气,说:“我是许听榆的家长,有事想麻烦一下老师。”
王春芳眼睛定在他那张眉目分明的脸上,她在这学校当了五年老师,也很少见能长这么年轻周正的家长。
她把头发挽到耳后,眉开眼笑的站起来,伸手冲他握着,说:“许听榆家长,你好你好,不麻烦不麻烦,是找不到座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教室看看。”
梁淮青单手和她握了下,说:“不是,是我中午要晚来一会接他,怕他发完书没地去,麻烦老师带他来办公室待一会。”
“谈生意是吧。”王春芳看他这身打扮一下就猜到了,紧紧握着他的手,笑得更开了,“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这都是当老师的职责。”
许听榆站在梁淮青的腿边,眼睛往上盯着他俩握着还没松开的手,手指往上牵着梁淮青垂在身侧的食指,往下拽了拽,表示他要出去。
梁淮青低头看他一眼,往后收了下握着的手。
王春芳立即回神松开,看他们要走了,她站起来说:“能找到教室吗?我送你们去吧。”
“不用,能找到。”
许听榆见他都走到办公室门口了,还回头和她说话,使劲往前扯着他的衣服,梁淮青任由他拉着,下了楼梯往一楼找到了他的教室,往下撇还能看见他气鼓鼓的脸颊。
他没管他这阵莫名的情绪,把他领到中间一排空位置上坐着,书包刚给放到课桌上,前桌一位妇女,见都是妈妈来送孩子上学的班级里只有他一个男人,没忍住好奇的搭话。
“这么年轻就生孩子了,孩子妈妈怎么不来送?”她说着推了下儿子的后背,“来,叫叔叔。”
梁淮青象征性点了下头,觉出了不对,他往班里听了两耳朵,问:“这不是特殊小孩的手语班?”
“什么手语班。”她笑笑说:“这不是请老师吃饭托的关系,说是进这个班学费一个学期一百能给免了,能有几个真的,要真教就学学呗,不耽误,你家也是这么来的吧。”
梁淮青没再接话,但逐渐拧起的眉头,让他对学校以及这个环境不再那么放心。
他没有上学方面的阅历,也不知道该给许听榆嘱咐些什么,但走前,他看着有些不安的许听榆,说:“不要怕,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老师对你不好也和我说。”
许听榆有底气的点点头,但那点底气一看见他转身要走,立即烟消云散,他跳下凳子背着书包就要跟着他走。
“不跟我,你在这听老师的安排,我中午就来接你。”
许听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拿手指着周围都陪在孩子身边的家长,想让他也在这,但他眨下一大滴眼泪,仰头看见的是梁淮青那撑在课桌,弯身看着他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眼睛,只能听话,闷声点了下头。
梁淮青觉得自己越来越和张凡凯整天胡侃的老父亲差不了多少,一会觉得从葛大爷那回来以后,只要没看见他在旁边就开始着急,白天都不怎么愿意往做饭大姐那待,走哪跟哪,黏他黏的有点太厉害的许听榆,想让他分开点。
一会又看着他小声吸着鼻子,埋脸拿手背胡乱蹭着眼泪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他翻出钱夹,掏出五块钱塞他小兜里,说:“学校里有小卖店,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许听榆一看见他的背影转身消失在教室门口就再也憋不住了,胳膊趴在桌上,眼泪跟珠子一样无声的往下掉。
刚和他们搭话的阿姨瞧见了,拍拍她不停把课桌晃得砰砰响的儿子肩膀,说:“看看弟弟在干什么,是不是弟弟哭了,聪聪是大哥哥要不要和弟弟一起玩。”
聪聪干什么都一惊一乍,听见他妈妈的声音,立即跟猴子一样转过头,去盯许听榆溜圆的眼睛,看着他鼻尖哭得红红的,像只耸动的兔子,本来从不主动和别的小孩搭话,这时也动了和他一起玩的心思。
但他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那些经过他手的玩具无不被他砸坏,他站在课桌边伸手就去拽许听榆的手,要把他从凳子上拽下来玩去。
许听榆被他锋利的指甲和猛得往前一拽的力道拉疼了,他使劲把手挣开,趴回桌上把脸扭到一边去,不想理他。
这下惹恼了聪聪,他在家里要什么就有什么,好不容易主动和别的小朋友玩,他却不愿意。
他觉得丢了大面子,立刻拿手指着他,尖着嗓子喊着:“哼,我才不要和他玩!他是哑巴!”
他这一声极大,教室里的学生和家长都看过来,聪聪妈妈赶紧去捂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在这乱说话。”
“就是,他就是哑巴!我都听到了,他从进来就没说过话!他哭的也很难听!”
聪聪摇头摆脱了他妈妈的手,像为了获得某种关注,找回他刚才丢的面子,他推开妈妈就往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跑。
证明给大家看一样,他先指着许听榆,“他是哑巴。”又指指那个靠后门坐着,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脸上都脏兮兮的小孩,说:“他是聋子,他臭死了!脏小孩,他是乞丐!”
他妈妈生气的喊着,“聪聪,还不听话!”就往后面去抓他。
聪聪一看他妈妈来追他,就来了劲,穿过一排排课桌灵活的在教室里乱窜,他妈妈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是跟她对着干,跑的时候只要路过那个脏小孩的桌边,不是去拍一下他的脑袋,就是去扯一下他的头发。
他妈妈嘴上说着不让他欺负别的小孩,但看到他扯着那个脏小孩的头发,一下也没真往他身上打,甚至抓住了他扯别人头发的手,也没用力让他松开,顶多去抓他的胳膊,下一刻仍旧能让他轻易挣脱,继续去欺负别的小孩。
他很脏,他身有残疾,他穿着土气,他也没有想生下来就在一个极度贫穷的家,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缩在角落里自己待着,但别人一样容不下他。
现在的许听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蹲在小谷村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整天被别人踹来踹去,但好像还有很多人和他一样。
妈妈说过,好孩子要勇敢。
梁淮青告诉他,他以后都不用再怕。
许听榆眼睛盯着那边,默默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子。
他扶着课桌下了凳子,站在桌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着后黑板的位置,挡在了那个脏小孩的前面。
但聪聪无视他,绕过就要再去拍那个孩子的脑袋,许听榆用力往前一推,聪聪的手还没够到那个小孩的头就被他推摔在地上。
他手撑着地懵了一会,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被人推倒的一天,看着站在他面前眼睛还红着却生气盯着他的许听榆,他眨了两下眼,跑进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
张凡凯把这次的饭局定在了淮城迎春大酒店,那地和淮城百货大楼隔了两条街,独自占地足有四层楼高,是整个淮城装修最为豪华,集餐饮住宿为一体的大饭店,除了当地官员,国企高管,在那吃饭的就只有本地最为富裕的家庭能消费的起。
本来说出去都倍有面儿的一件事,但临近中午十一点。
梁淮青坐在包间里的大方桌前,靠着红木椅背,一下一下转着手里的火柴盒,盯了下墙上挂着的精致机械钟摆,说:“这就是你说要牵的线。”
张凡凯在这干等的屁股都快坐麻了,也是坐得一肚子火,他掏出红塔山,翻开烟盖自己叼了根,又往他那边甩了根,“半个小时前打过电话了,说是一定能来,这不还有十分钟才到十一点吗,再等等。”
停在大酒店路边的黑色轿车里,司机小刘伸出银色圆环手表,往后说:“强哥,快十一点了,还不进去?”
袁要强抽着粗黄的雪茄烟,往窗户外边吹出一大口烟气,说:“我今天压根就没打算进去,先晾他们一晾,到点了就你俩随便去个人再约下一趟,不能像我袁要强赶着去投资那茶园。”
被他表姑派来专门看着他的郭明,坐在副驾驶,瞧他去年刚在外边投资什么橡胶厂,结果倒闭十几万块钱都打了水漂,被他小姨好一顿骂,还没吃瘪安生一阵子,不知道他又搭错了哪根筋,忽然要去搞茶业。
怕他再去瞎搞,回去挨骂当出气筒的还是自己,郭明扭头劝着。
“强老板,咱们先稳当一阵,要按我活了那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茶叶投资能赚几个钱,咱们也不缺那点,你要真想干点正事,我最近听说地产行业挺赚钱,不如去看看地产。”
这话袁要强可不爱听,他看着眼前瘦猴精四五十岁,长得跟个二流子还一事无成的郭明,也就前两年入赘到了他表姑家,才勉强穿得像了个人样,虽然按照辈分该叫他一声姑父,但他打骨子眼里就瞧不上他。
他鼻子眼往下看他,说:“你懂什么,我就算裤衩子都赔光了,也用不上你在这指手画脚。”
“在说,去年那是行情不行,没赶上好时候,能怨得了谁,现在我心里可都明着呢,你还真以为我去跟他们搞茶叶投资?”
司机小刘看着被他说得脸色黢青的郭明,问:“强哥,这是啥意思?”
“Y市要建设茶都了,不是Y市茶都,是中国茶都。”
他在他小姨那听到了些风声,说是市区已经开始提案,最多两年就要进行大力建设。
光在这一个小小的淮城待着能有什么大出息,他要做的是借着合伙投资的名义,把他们手里目前所有的茶叶种植和制茶技术都给学会,拿着这个配方直接进驻Y市市场。
只要这事成了,他以后就能挺直腰杆,再也不怕他小姨拍着桌子骂他是个不成器的窝囊废。
“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吗。”
“啥概念?”
袁要强脚踩着前座的皮椅背,翘着二郎腿,往他脸上喷了口香雪茄,说:“真正的风口,要来了。”
而他,就是要做那站在风口最早飞起来的一批,让他小姨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就是他之前再缺德,也没干过窃取这种事,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生怕别人怀疑,想着把架子摆高不一次直接谈成,消消他们的疑心,还不算完。
张凡凯和柳兴是两个见钱眼开的商人,他怕就怕负责制茶的那个人心眼精细。
他脚往前踹了几下椅背,问:“哎,那个叫什么梁淮青的,你们之前谁听过。”
郭明被他踹得身体前后晃悠,憋闷的肝脏冒火,听到这句他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几秒,他猛一转头,像终于找到自己能发挥的场子。
“梁淮青?我认识,我当今天见的是什么有面的大老板,他啊,就是个好骗的蠢货。”
十一点时针刚过,包间门与此同时被推开,张凡凯推着还坐着慢悠悠抽烟的梁淮青,小声说:“来了来了,赶紧起来。”
“两位久等了,太不好意思了,强老板临时有事,特意托我过来道个歉。”
郭明进门就抱着两个拳头,边走边对着张凡凯高举着,上下晃着说:“你看,张老板,咱们下次再约哪个时间?不按照强老板的时间,他事太多,就按你们的时间来,你们看哪个时间方便,和我这边说一声,下次绝对没问题!”
梁淮青眯眼瞧清了他的脸,半起的身体坐回椅子,静静抽烟看着他。
郭明把头转到梁淮青那边,惊讶的像是生怕张凡凯听不见,拿手直接指着他,点喊着:“这不是元顺吗!你说咱们叔俩都多久没见了,没想到还在这碰上了,都不知道你现在混这么大出息了。”
他把话一字不落的说完才赶紧一拍脑门,一脸懊恼,说:“哎哟,你看,我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元顺在你刚到梁老太那还没个两年吧,我记着,到现在都死了多少年了,淮青,对,你老奶说你跟她那茶园里坏青的茶叶一样,迟早得死,才给你起的这名儿。”
他还挺可惜的摇着头,说:“没想到啊,蔡二妮那贱人,生完元顺再不能生育的一个独苗苗被累死在茶园里,你个拐来的短命鬼却活了下来,年纪轻轻还当上老板了。”
郭明越说,倒三角的眼睛越是狠眯着看他,见他怎么说梁淮青都只是不紧不慢的抽着烟,情绪甚至没有半点起伏。
“他命大,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故意对张凡凯谈笑着,说:“淮青他老板,你知道他是拐来的吧。运他的那趟贩子姓谢,我还跟他一桌吃过饭。”
“听说运他的那趟上面查的严,路上那些孩子吵嚷不停,姓谢的都给拿毛巾捂死四个,闹的挺大,就因为这给关进去了,你瞧他就没事。”
像是只要越打压现在事业有成的梁淮青,紧抓着他的过去不放,就越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能毁掉他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郭明往裤兜里掏着烟,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说:“别的孩子要愿意跟着姓谢的走,都得拿他们没见过的玩具哄骗,就淮青他一个不上当,听着还以为是个聪明人,结果他一扮成个瘸腿乞丐让他指路就跟着走了,临了还从他那骗走两块钱,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话音刚落,梁淮青直接掐灭手里的烟站了起来,椅腿被他猛然站起的动作往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张凡凯立即拉住单腿踢开凳面的梁淮青,小声说:“干什么,别得罪人。”
他也不知道这个郭明怎么回事,突然跑到这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干什么,他在这听得也是尴尬的不行,但又想着郭明跟强老板还有点关系,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强忍着打圆场,说:“这都认识?以前同村是吧,你说在这遇上了也是有缘分,下次有机会一块吃顿饭,你看现在这饭点也过了……”
郭明却听不出他刻意转开的话题一样,酸溜溜的说:“哎哟,什么同村,可不敢乱攀,我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也没钱,和村里另外三个哥合买了一个女人,叫蔡二妮,那贱婆娘白花老子的钱,一个崽都没给我下下来过。”
他拿手指着那边说:“他认识,最熟了,听说元顺一死就疯了吧,夜里不知道多少次要掐死他这个杀人犯,就是怕他现在贵人多忘事,还都记得吧。”
“其他的没记得。”
梁淮青直视他的眼,像是终于能站在过去那些人面前,告诉他们,现的他在完全可以直面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
他态度满不在意的说:“就记得叔你出去混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没出息,靠着过去才能勉强活下去。”
他说着,拿着烟包对张凡凯比了下,“我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梁淮青出了酒店大门,站在左边靠着门墙,吐出口郁气。
他单手拉开脖颈的束缚,让领带就那么随意挂着,低眼把烟蒂抿进嘴里,拿出火柴的时候,手指不稳的往小盒子里捏了两下,才捏住一根细火柴,划拉着单边红色涂层,点燃了烟。
他脚抵着墙根,慢慢抽着烟,眼睛看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随后他眯了眯眼,总觉得后车座模糊的玻璃膜后有视线在盯着他。
他往那边看了几眼,手上的一根烟还没抽完,就看见张凡凯走到他旁边也跟着点了根,他,问:“聊完了?”
“嗯,他上厕所去了。”张凡凯有些摸不着头脑,说:“约了下次谈,好像是强老板这次真是忽然有事耽误了,也没说什么,听郭明的意思强老板的合作意向很大,下次指不定能直接给签了。”
梁淮青看着手里的烟丝,想了会,转头看他说:“听你的意思,他家里也不缺钱,为什么突然就要入资茶园。”
“还能是什么,那肯定是电视台前段时间的采访有用了,指不定哪天看着电视就知道咱们现在的名气有多大,动心了,想跟着赚一笔。”
张凡凯没多想,他就指望强老板给一笔钱入资,把茶园往外销,但他把烟抽着抽着,咂摸出了他话里的怀疑,觉得他人太过谨慎。
“你总不能因为过去那几个人,就对他们都抱有歧义吧。”
梁淮青刚把烟抽完,因为他脱口而出的话愣了一下,而后他踩灭烟头,略带讥讽摆摆手,走了说:“随你,下次这事别再叫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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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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