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雨迷蒙,梁若鸢摸进了城,客栈房中水雾氤氲,她忍痛将臂上伤口洗了洗,牙印清晰可见,还在渗血。
她盯着齿痕看了片刻,整个人沉入水中,肩上穿刺伤遇水剧痛,她蹙眉想忍,痛到深处,霎时起身。
水珠顺着发梢淌下,落在锁骨处汇成细流,睫毛上的水光碎成星点,阻了视线,她半睁着眼,伸手摸向不远处的花几,指尖碰到刚从店家那里买来的金疮药,在药瓶滚落的一瞬恰好抓住。
肩上的痛觉令她控制不住动作,过量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她倒吸一口凉气,痛得几乎叫出来。
衣物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她将脸上水光抹尽,扶着桶沿起身,从暗袋中摸出那半枚铜钱。
切口似是匆忙弄断的,符号之间有莲花图案,她手指反复摩挲,难道是白莲教的什么信物?还有另外半枚?
“老朽姓周,曾是安庆府户房书吏,那二十万两官银的押运路线,只有知府和我知道。”周书吏的话似还在耳边。
她从浴桶中站起,水珠顺着身体滑落,赤脚在房中踩出一串脚印。
她抓过布巾擦拭,对着铜镜检查肩上伤口,血有些发黑,一圈皮肉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该死的妖女。”她咒骂一声,从暗袋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红色的药丸吞下,又往瓶子里看了看,“还有一次,一条命。”
她将瓷瓶收好,穿上白色中衣,擦过头发披散在肩上,窗外,安庆府护城河在月下泛着粼光。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枚铜钱,双眼忽然一亮,还有一种可能,运输线路确实保密,但官银根本没有按照预定线路走。
她目光落在护城河上,安庆府护城河与长江支流相连,每日有数十艘漕帮货船进出。
如果……
她快步走到桌前,提笔画了一张安庆府的简图,手指沿着护城河与城内水系的连接处划过,最后停在衙库后墙的位置。
“原来如此。”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笑意。
官银根本没出城,至少不是以常规方式,有人利用护城河与衙库相邻的位置,在夜深人静时将银两从衙库后墙运了出去,直接装进了漕帮的货船。
漕帮的船每日进出城门,守城士兵早已熟悉,根本不会仔细检查,二十万两官银,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分散运出了安庆府。
“漕帮和白莲教……”梁若鸢心中细想,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组合。
漕帮向来不参与江湖纷争,只做正经运输生意,怎会卷入官银盗窃案?除非……有人给出了他们没有理由拒绝的条件。
窗外瓦片响动,梁若鸢瞬间吹灭蜡烛,贴到墙边,她右手摸向腰间短刀,将呼吸压得轻不可闻。
“梁姑娘,深夜独处,不嫌寂寞吗?”一个女声从屋顶传来,柔媚轻笑。
白莲教的妖女……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姐姐专程来给你送解药,怎么连面都不肯见?”瓦片轻轻掀起,一缕月光落入房中。
梁若鸢沉了口气,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躲在屋顶说话,不嫌累吗?”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一道红影从窗口飘入,轻盈落在房中。
女子一袭红衣,面容姣好,眼中透着股邪气,十指皆染成紫色,看着颇诡异。
梁若鸢握紧短刀,神色自若:“你说的解药呢?”
妖女娇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晃了晃:“在这儿,不过……”她眼神忽然凌厉,“你得先把那半枚铜钱交出来。”
“什么铜钱?不知道。”梁若鸢装傻道。
“别装了。”妖女慢慢向前逼近,“周书吏都死了,你得了情报,还拿走了信物。”她忽然出手,五指曲折成爪,直取梁若鸢脖颈,“把铜钱交出来!”
梁若鸢侧身避过,短刀划出一道寒光,两人在客房里交手,桌椅案柜翻倒撞裂,紫色的指甲几次擦向梁若鸢的脸。
“小丫头功夫不错,‘一阵风’死也瞑目了。”妖女退后一步,露出诡异的笑,“可惜……”
梁若鸢忽然晕眩,肩上伤口传来剧痛,南疆的灵药竟压不住这毒性……她强撑着站稳,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
妖女得意走近:“毒入心脉……不好受吧?”她伸手去抓她的衣襟,“让我看看你把铜钱藏哪儿了……”
窗外射入一枚,打在妖女手背上,“深夜打扰姑娘家休息,可不是君子所为。”一个男子落在窗台上,靛青色长袍轻轻飘动。
他手中把玩着几枚铜钱,面容清俊,唇角含笑。
“程墨亭!”妖女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州的茶叶快喝完了,来安庆买些新的。”程墨亭轻松答道,神色淡漠,“现在,你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妖女咬牙切齿,瞪了梁若鸢一眼:“这事没完!”她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梁若鸢双腿一软,往前倒去,程墨亭身形一闪,将她稳稳扶住。
“姑娘家的,何必这么拼命?”他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药瓶,一粒青蓝的药丸倒进梁若鸢的嘴里,“吃下去,比你那些邪教的药好使。”
梁若鸢警惕看他:“为什么帮我?”
程墨亭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半枚铜钱,与梁若鸢手中的半枚正好拼合。
“因为,”他将铜钱拼在一起,莲花图样清晰完整,“我们找的是同一个真相。”
梁若鸢最后的意识里,程墨亭将她轻轻抱起,耳边是他若有若无的叹息:“官银啊……钱啊……是该了结了……”
皖河水面薄雾渐起,画舫灯火摇碎在水中,丝竹声里杀机暗伏。
冯玉负手立于船头,玄色暗纹云蟒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身旁一个番子急急跪下:“千户大人,顺着水路再往前,就是宁王的地界了。”
冯玉冷眸一转:“宁王算什么东西。”
一道黑影掠过水面,锦衣卫的曳撒在风中翻飞如翼,聂未晨落在船头,腰间绣春刀让近前番子如临大敌。
“冯千户,深夜赶路,穿山过水,好大的阵仗。”聂未晨声音低沉,目光透着杀意。
冯玉缓缓转身:“聂……哦不对,阁下也是半个人犯啊,也轮得到你管东厂的差事?”
聂未晨一笑,侧身让开,身后两名锦衣卫押出一个蒙面女子,身形与梁若鸢极为相似,只是眼神慌乱,一看便知有鬼。
“我是受押回京候审,刚好经过此处,与昔日同僚把冯千户要的人,正好擒获了。”聂未晨语气戏谑,浑身上下一股市井无赖气,眼底暗藏锋芒。
冯玉盯着那女子,压着怒火:“聂未晨,你当咱家是傻子?”
聂未晨不慌不忙,缓缓道:“此女化名梁若鸢,四处偷盗官银,我先前也找了许久了,背后主使……”他刻意做出懊恼状,“冯千户不妨亲自审问?锦衣卫已把此事回报上京了,您回去便可领功。”
他故意盯着他,目光意味深长,宁王的人,东厂敢不敢动?
冯玉眸中阴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半晌,他猛地挥手:“带走!”
东厂番子押起那女子推进船舱,聂未晨与两名锦衣卫留在船头。
“大人,您真要回去吗?我们弟兄是大人一手提携的,大人若想……”
聂未晨刀柄敲在二人肩上:“回,去趟通州就回,就由你们送我。”
梁若鸢醒来时,喉间泛着苦味,眼前一片朦胧,她猛地挣动,发现双手由绸带缚在身后,身下是锦褥,还算舒服,四周纱帐低垂,熏香……什么品味?浓得呛人。
“醒了?”程墨亭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他执盏而出,眉目清朗,另一只手指尖把玩着一枚玄铁令牌,有御前司暗探的徽记。
江南最大的茶商,竟是皇帝埋在南方的暗棋?
“程某的安神茶,梁姑娘可还满意?”他俯身,指尖掠过她臂上血纹,笑得温雅,“这‘同生蛊’倒是稀奇……聂指挥使说什么也要寻你,是为这个?”
寻?说不定他此刻已知她在哪里……梁若鸢不屑道:“程老板的待客之道,是捆了人塞进青楼?”
“非也。”程墨亭袖中滑出一把薄刃,挑断她腕间绸带,“是有人出价十万两,要买姑娘的命,程某不过……抢先一步。”
门外骤起刀鸣,一柄绣春刀破门而入,刀锋自他耳畔飞过,钉在他身后木柱上,震颤不止。
聂未晨的声音裹着杀意砸进来:“程老板,动我的人,问过锦衣卫的刀了吗?”
雕花门扇轰然撞开,聂未晨锦袍染血,手中一把火铳,带着安庆卫所的刻字。
他目光扫过程墨亭,停在他触碰梁若鸢的手上,眼底戾气暴起。
程墨亭不退反进,袖中暗器抵住梁若鸢后心:“聂大人,陛下要的是东厂与宁王勾结的证物,可不是这女贼的命。”他轻笑,“不如各退一步?你拿账本交差,我带走梁姑娘……毕竟茶庄地窖,最适合藏娇。”
程墨亭刚说完,梁若鸢忽然拧转他捏着暗器的手腕,指尖寒光乍现,一柄小刀抵在他喉前,捏刀的手指犹豫着动了动,镇定道:“程老板的地窖,怕是装不下活人。”她一点点靠近他,“上次扬言要把我塞进棺材的那位,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窗外更鼓响起,可见河面漕船灯火连成蛇形顺水而来,头船甲板上似摆着数个木箱。
聂未晨扣住梁若鸢持刀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扯下染血的官袍,露出一身玄衣,“御前司有时间演戏,不如多会会老熟人。”
他回头看她一眼,兀自从窗口跃下,踏水掠上了漕船,在暗处摸到一个酒坛扔进水里。
漕帮守卫循声去看,他闪身到木箱前,用刀尖挑开了箱底暗格,东厂特有的四爪黑蟒纹样在昏灯下泛起冷光。
几声痛呼传来,伴着颈骨断裂的声响,程墨亭站在一处阴影下,拍了拍手上泥尘:“聂大人就算停职,也未免太低调了些。”
阴影里踉跄冲出个肥硕的身影,崔泓官袍散乱,怀中还搂着个天香苑的姑娘,在看清聂未晨的瞬间,脸上血色尽褪:“聂……聂大人……”
“崔大人,别来无恙?”聂未晨目光扫过漕船各处,似观光一般,“东厂的银子,漕帮的船,您这是要给宁王贺寿?”
“不是不是不是,误会……误会……”
聂未晨火铳抵上了崔泓的眉心:“三年前在扬州,你断我锦衣卫七条人命,也是误会?”
“聂未晨!”梁若鸢踏着桅杆飞身落下,“留活口!他还有……”
崔泓趁机将怀中女子推向火铳,程墨亭闲闲挡在他面前,笑意温润,手中薄刃挑断了那姑娘肩上衣带,落出满地盐引票据。
“精彩。”
他抽出腰间折扇,蹲下挑起一张盐引,“原来崔大人把官银熔了铸成了私盐,天香苑的姑娘们当信使……”他忽然收声,侧耳细听,“啧,东厂的狗来得真快。”
河岸上的火把飘上了水面,十余艘快船围向漕船,聂未晨将梁若鸢护在身后,却见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大人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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