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陆云州嗔怪地拍了下她的手背,随即又垮下脸,“你再不回来,我真要在京里发霉了。”
“怎么不去找凌华玩?” 杜之妧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
“找她?”陆云州像是听到了什么奇事,眼睛瞪得溜圆,“你是头一天认识你妹妹?她的日程排得比宰相还满,哪有空跟我去逛庙会、看杂耍?” 提起杜之妗,她忍不住往对方身边凑了凑,语气里满是委屈,“好不容易遇上诗会茶会能同席,我说东她道西,半句也搭不上。”
杜之妧见她耷拉着脑袋,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凌华是忙了些,你们不是还通信?她总回你罢?”
“别提那些信了!” 陆云州猛地坐直身子,声音都拔高了些,“看着是我写给她,其实都是找阿姐代笔。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她俩的信使,那些论经史谈诗文的信,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她越说越沮丧,指尖绞着帕子,“这许久了,我同她还是生分得很。每回寻她,她都客客气气的。”
窗外的月亮躲进云层,屋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些。杜之妧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软了,原来这小丫头心里,还藏着这些委屈。
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飞溅的火星在空气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金线。杜之妧望着陆云州低垂的侧脸,月光描摹着她微微嘟起的唇瓣,几个月来压抑在心底的悸动如春潮般汹涌而来。在外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她总是对着帐顶想起这双含笑的杏眼,每收到一封信都要就着油灯反复读上三遍,信纸的边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她很清楚自己对这姑娘的心思早已超出寻常,可每每想到陆云州心仪的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妹妹,满腔热情便又生生压回心底。
杜之妧攥紧了袖口,指尖掐进掌心。原以为自己离京的这些日子,她们总能亲近些,信里却半个字都不敢问,如今看来,竟是毫无进展。
廊下的风卷着花香溜进窗,混着方才没散尽的酒气,熏得人有些发昏。杜之妧望着陆云州泛红的眼角,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发紧:“不如……你同我在一块儿试试?”
“啊?” 陆云州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茫然,像只被惊到的小鹿,“你说什么?”
杜之妧攥紧袖口,面上却笑得坦荡,故意扬了扬下巴:“横竖我们生得一样。”她故意凑近些,让月光更清楚地照见自己的面容,她抬手轻轻拂开陆云州鬓边的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温热的耳垂,“说不定……更合你的心意呢?”
陆云州果真仔细端详起来。目光掠过她英气的眉峰,晒成蜜色的肌肤,最后停在那双比杜之妗更明亮的眼睛上——此刻这双眼睛里盛着的不是诗书气韵,而是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热忱。“你比她黑多了。”她小声嘟囔,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带上绣的并蒂莲。
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杜之妧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这有什么难的?” 杜之妧松了口气,趁机握住她的手,“在京里养上半月,保管白回来,到时候连亲娘都分不清。”
陆云州眼里的犹豫却越来越浓,却没有抽回被握住的手:“可……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杜之妧步步紧逼,声音压得低了些,像裹着蜜糖的钩子,“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你就拿我练习练习,若是真不行,你再回头去找凌华,兴许更得心应手,左右你现今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陆云州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跳如擂鼓。这张让她一见钟情的脸,此刻带着截然不同的热烈气息,竟比记忆中更让人心动。她咬唇沉吟半晌:“这可是你说的,届时可别怪我。”
杜之妧没料到她答应得这样快,一时间竟愣住了,随即狂喜漫过心头,连声音都发颤:“那是自然,往后都听夫人的。”
“瞎喊什么!”陆云州羞得耳尖通红,握拳捶她肩膀,“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却忍不住低头偷笑,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杜之妧身上的皂角清气,在夜色里氤氲成暧昧的甜香。窗外忽然传来夜莺的啼叫,一声接着一声,清脆得像是为谁奏响的小夜曲。
杜之妧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物件,一层层揭开,露出金灿灿的双麻饼来。饼上的芝麻密密地铺了一层,散发着诱人的焦香。“路过扬州时特意买的,”她献宝似的递到陆云州面前,“一路带回来,竟还没碎,你快尝尝。”
陆云州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饼,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簌簌落下。她眼睛倏地亮了:“是云记的?”
杜之妧眉眼弯成月牙,眸中闪着得意的光:“这你都尝得出来?我特意托人打听的,说是扬州城里就数他家最地道。”话音未落,陆云州已将剩下的半块饼喂到她唇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你也尝尝。”
杜之妧张口咬住,饼皮的酥脆混着内里的软糯在齿间散开,她含着食物含糊道:“刚买时热乎着更好吃,这会子放久了,总差些意思。”
陆云州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那是我娘亲开的铺子,兴许这饼就是我娘亲做的。”
杜之妧顿时呛得咳嗽起来,慌忙将饼咽下,郑重其事地又掰了一小块细细品尝:“难怪这般美味!我从未吃过这样酥香不腻的双麻饼,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
“净会胡说。”陆云州轻推她一把,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我娘又不在,你夸上天她也听不见。”
“那以后我当着她的面夸,”杜之妧凑近些,笑嘻嘻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还要日日去买,把铺子里的糕点都尝个遍。”
两人说起扬州,杜之妧只是匆匆路过,被陆云州描述的二十四桥明月、瘦西湖烟雨勾得心驰神往。“等得了空,”她握着陆云州的手轻轻摇晃,“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那是自然!”陆云州欣然应允,又缠着她讲路上的见闻。杜之妧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漕船上的号子、沿途的民俗,说到有趣处,还学着老船公的方言唱了两句号子。虽在信中也提过,但经她当面一说,竟比戏文还要精彩。
陆云州支着下巴听得入迷,烛芯燃到尽头 “啪” 地爆出个火星,才惊觉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坏了!” 她猛地拉起身旁的杜之妧,指尖都有些发颤,“天要亮了,你快些回去,被人瞧见就糟了!”
杜之妧却不肯动,攥着她的手轻轻晃:“那我用了午膳就来寻你,好不好?”
陆云州被她缠得没法子,红着脸推她到窗边:“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看着杜之妧翻出窗台的背影融进晨雾里,她摸着发烫的耳垂,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竟短得像场甜美的梦。
翌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梨木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膳厅里弥漫着荷叶粥的清香,杜之妧却已撂下碗筷起身。象牙箸“叮”地一声落在越窑青瓷碗沿,惊得正在布菜的侍女连忙后退半步。白色衣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
“急什么?” 杜之妗端着白瓷汤碗,汤匙在碗沿轻轻磕了下,目光落在她匆匆的背影上。她今日原是有事要忙,只是想着姐姐才回来,要多陪陪她才留在家里,她这姐姐倒好,早上迟迟不起来,午膳也是匆匆扒拉两口就要出门。
杜之妧脚步一顿,回头时耳尖微微泛红,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离开许久,有些朋友……许久没见了嘛。”她避开妹妹的目光,眼神飘向院外的石榴树,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虚。
杜之妗放下汤碗,指尖在桌布的缠枝纹上轻轻划着。她素来知晓姐姐性子爽朗,爱结交朋友,可这般刚回京就急着往外跑,倒少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点笑意:“那你晚膳还回来用吗?”
“不回啦!”杜之妧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人已走到月亮门边,“明日!明日一定陪你用早膳!”伴着渐远的脚步声,杜之妧穿过庭院时还不忘顺手从石几上抓了把新炒的南瓜子,惊得打盹的狸奴窜上了假山。
话音未落,那身影便消失在门外。杜之妗望着空荡的院门,无奈地笑了笑。
院外的阳光正好,石榴树的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杜之妗端起汤碗,慢慢喝着温热的汤,心里却盘算着下午要出门去,姐姐只顾着寻朋友,这朝堂上的事,还得她多费心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