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怎么行?凌华郡主那般慧眼如炬,若从字迹看出端倪,反悔了可如何是好?”陆云州拽着姐姐的袖口轻摇,指尖在云纹锦缎上勾出细小的褶皱,“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回——我的姻缘可全系在你笔尖上了。”
“你对她还什么都不了解,何谈终身幸福?”陆云扬叹了口气,并不看好她与凌华郡主。
“我知晓她名字,知晓她家住何处,还知晓她爹娘和姐姐是什么人,怎么不算了解呢?若是不尝试,又怎知不合适呢?”陆云州兴致勃勃,并未被姐姐的冷水浇灭热情,“若不试试,怎知不是天赐良缘?到时候大婚,定让姐姐坐主桌!”
“便是不帮你写信,”陆云扬屈指弹了下妹妹额头,“难道我还坐不得主桌了?”陆云州并未被她岔开注意力,锲而不舍道,“姐姐,你就帮帮我罢,去试过不论如何我方甘心。”
“你若能将这份心放在生意上该多好。”陆云扬无奈极了,账册被轻轻合上。陆云扬接过信笺,才扫两眼便蹙起眉,“你要与她相约,怎么还带上我了?还有她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陆云州心虚地挠了挠头,连忙将脑袋靠在姐姐肩上轻轻晃着,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我这信能送达多亏了她姐姐,我们便一块儿去玩玩,这样你也好放心不是?”
这话倒让陆云扬指尖微滞。她瞥了眼妹妹——若真叫这傻丫头独自赴约,她还真不一定放心,虽说她们贵为郡主不会伤害陆云州,可要是算计起来,她这妹妹可是能一个坑一个坑地往下跳。
这般想着,陆云扬便也没有反驳陆云州的话,从桌边抽出一张信纸,信手写下“惠书奉悉,欣悦难言。曲水山庄夏木阴阴,七月廿一日当有清风穿竹之趣。若郡主不弃,辰时初刻可于山庄南门相见,携薄酒清茶,共赏林泉。”写到末尾却只落个单薄的“州”字,随意至极。陆云州虽嘴上埋怨她过于随意,可又拿她没有办法。
陆云州将回信仔细折成方胜状,指尖在笺角轻轻抚平,这才收入信封之中。天色已晚,她只得第二日再往公主府去,这回刚到朱漆大门前,还未开口,那门吏便主动迎上前来。
“陆小姐来得不巧,”门丞拱手一礼,眼角细纹里堆着几分熟稔的笑意,“曜华郡主辰时便策马出府,至今未归。”他顿了顿,余光扫过少女攥紧的袖口,又道:“不若留个下人在此候着?待郡主回銮,小的即刻差人通传。”
这话说得圆滑。昨日他亲眼见郡主与这陆家姑娘在阶前说话,后来更收了信笺。虽不知其中深浅,但能在公主府当差多年的,最懂“宁可结善缘,莫要挡贵人”的道理。
“有劳了。”陆云州眼睛一亮,当即招来随行的小厮,指着府墙外一株老槐树道:“你且在那处等着,若见郡主仪仗——”话到一半忽又改口,“不,若见着红绸马尾的身影,速来回禀。”
待安排妥当,她三步一回头地离去,青石板路上绣鞋踏出轻快的声响。
暮色渐沉时,杜之妧才策马而归。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红绸发带在肩头飞扬,远远望去如一团跳动的火焰。守在槐树下的小厮见状,连忙抄近道奔回府中报信。
门吏躬身迎上前去,一边替郡主牵马,一边往那槐树下瞥了一眼,见没了人影,该是去喊人了,低声道:“郡主,方才有个姑娘过来寻您,小的瞧着是那日送信来过的。”
杜之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拂过袖口沾染的尘土:“来了就带进来。”
门吏连声应下,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做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陆云州便匆匆赶到。她发间一支累丝金簪歪斜着,显是来得急切。门吏见状,忙不迭上前引路:“陆小姐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
陆云州站在花厅翘首以盼,不一会儿,杜之妧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哟——”杜之妧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这马蹄声还没凉透,你就追来了?”
陆云州双颊微红,却也不怯:“郡主日理万机,民女若不当机立断,只怕这信件要捂到秋凉了!”言语间竟比初见时熟稔许多,带上一些俏皮。
杜之妧朗声大笑:“下回先递个帖子,省得白跑。这四方围墙,可关不住我。”
“郡主平日都去哪儿逍遥?家姐成日忙得很,根本无暇陪我去玩。”陆云州不免有些羡慕,杜之妧摆摆手:“我去的那些地方,你可去不了。”她最爱去军营、校场和猎场,可不是去玩的。
陆云州将袖中的信件掏出,双手递上:“七月廿一辰时我们去城西的庄园避暑,我姐姐也会去。”
杜之妧是知晓曲水山庄的,前几年赵焕琅借了那处的外园办过一次作诗酒会,她们姐妹俩自然也受邀去过,那里延袤数里,风景别致,听闻那处并不好借,当时众人皆道是托了琳琅郡主的福,她自是惊讶这陆云州竟有这般神通,想必花了不少银子打点:“你倒是大手笔,连那处庄园都舍得借来?”
陆云州闻言微怔,旋即浅浅一笑:“那是我家的。”她语气平和,眉目间不见半分骄矜,倒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杜之妧有些惊讶:“你家的?”陆云州点了点头,这才有些得意起来:“家姐的手笔,里头有两座山,种了许多蔬果,早先专供京城几户人家,后来发财酒楼开张了,有些人家就断供了。”
杜之妧心中更是吃惊,发财酒楼她去过,竟是她家的,里头的蔬果不单是新鲜,品质也高,还听丫头说起过那些蔬果的品质跟府中的相似,难不成府中的一些蔬果亦是出自她家?
她正思忖间,忽见陆云州笑眼盈盈地凑近几分:“家姐这般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少女指尖绕着衣带,语气里藏着几分得意,“若非是郡主您,我才舍不得引荐呢。”
杜之妧哼着小曲往杜之妗的院子去,在月洞门前正撞见娘亲赵酒鸯从里头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娘,你来找凌华呀!”
“别提了,小小年纪跟你爹一样闷,整日埋首书堆,真是愁人!”赵酒鸯揉着太阳穴,见她笑容满面,又问,“你遇到什么事了,这般欢喜?”
“我这可是大好事呢!”杜之妧凑近娘亲耳边,“外头有个江南来的陆姑娘,日日托我给凌华送情笺呢!”杜之妧原以为自己这话一出,定是会惊娘亲一大跳,不料她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有何稀奇的,情爱这种事又不是非得男女才成。”
杜之妧杏眼圆睁,还未及追问,已被娘亲挽住手臂。赵酒鸯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那姑娘姓甚名谁,貌美吗?”她倒是不奇怪会有姑娘喜欢上自家女儿,毕竟单单容貌来说,这姐妹俩像极了杜渊,当初自己还不是被迷得忘乎所以。
“是江南陆家的陆云州,凌华似乎知晓她们,我瞧着是挺美的,不过比起娘亲还是差远了。”杜之妧笑嘻嘻的,逗得赵酒鸯笑靥如花:“行了行了,你快送信去,别误了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倒不是她真以为此事能成,只想着有点什么乐子逗一逗自家那书呆子也是一件好事。
杜之妧进了书房,还未开口说话,反倒是杜之妗先开了口:“爹还没回来吗?娘与你都只能寻我消遣?”
“你以后准得要谢我呢!”杜之妧将信拍在书案上,“方才我可替你问过娘了,她不介意你和姑娘成亲。”
“还真是谢谢你了,不知您老人家给我安排的何日成亲呐?”杜之妗满脸淡色,对杜之妧说的那些都不感兴趣。
杜之妧似乎是没听出妹妹言语中的阴阳怪气,兴致勃勃道:“总要多相看相看,我可是替你又打听过了,那城西的曲水山庄是她家的,你们成亲了就不愁没饭吃了。”
“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有没有饭吃罢。”杜之妗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根本不去看书案上的信,“说吧,她们约了何时何地?”
“你怎知我已经知晓?”杜之妧十分好奇,又看了看书案上的信件,“我可没偷看啊!”
“依你的性子,若是什么也不知,怎还会耐着性子等在这儿?你既是连那山庄都打听出来了,又怎会不知她相约何处?”杜之妗没有说的是,她已经派人去调查陆家的底细了,她要赴约并不同姐姐那般为了玩乐,她有自己的考量。
“还是你了解我,她们约的正是那曲水山庄,定在七月廿一辰时。”杜之妧说完便往门外走去,她知晓既然妹妹已经答应了,便不会反悔,“你那日可得腾出来!”
房门轻响,杜之妗的目光始终未离书卷,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窗外蝉鸣忽盛,恰掩过她低喃的那句:“江南陆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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