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七月廿一之前,杜之妗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案几上摊开的密报寥寥数页——这陆家说不简单也简单,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生意上也没什么不可说之事,干干净净的;说简单也不简单,单单说那陆舒寒与云小棉的亲事便算稀奇,后来二人携手经商,更是将陆家的铺子开遍江南,而生下的这对双生女中,长女陆云扬尤擅经营,近年的账目多半出自她手……
杜之妗指尖一顿,忽地凝眸细看那密报上附的陆云扬字迹。她眉心微蹙,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前几日陆云州送来的信笺,两相对照——竟是一模一样。
“嗒”的一声,杜之妗将密报按在案上。双生女的字迹再相似,也断无可能分毫不差。何况据密报所言,陆云州性子跳脱,陆云扬沉稳内敛,二人执笔的力道、运锋的习惯本该迥异才对。她翻遍所有密报,却找不到半点陆云州的字迹。
案前烛火摇曳,映得她眸色深深。两封信笺并排放着,连墨色浓淡都如出一辙。杜之妗只得将那日还未拆封的信笺也拆了出来,放在一块儿仔细比对,确信是出自一人之手,而这人到底是陆云扬还是陆云州,还待查明。
七月廿一那日,杜之妗倒是比杜之妧想象中要积极一些,一早便候在了门口。“哟,”她挑眉,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那日还一副‘宁读万卷书,不见闲杂人’的模样,今日倒积极得很?”
杜之妗翻身上马,玄色骑装衬得她身形如竹:“既然逃不脱,不如早去早回。”
“少来!”杜之妧利落地跃上马背,促狭道,“若真不愿,你有一百种法子推脱。莫不是——”她故意拖长声调,“对那位陆姑娘上了心?”
杜之妗懒得搭理,缰绳一抖,骏马扬蹄而去。晨风掠过她绷紧的唇角——
今日,她非要瞧瞧这陆家姐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杜之妧走在前头,在山庄附近勒马缓行。她正琢磨着山庄路径,却见杜之妗径直往南门方向策马而去。
“你怎知是南门?”杜之妧急忙追上,忽又恍然,“哦——定是那日偷看了信笺!”她促狭地眨眨眼,“明明在意得很,偏要装模作样,真真愁煞人也!”“不看信,跟着你在这儿迷路吗?”杜之妗并未告诉姐姐自己私下调查陆家一事,以她姐姐的性子来看,若她真想结交这个朋友,是不允许她如此猜忌甚至利用的。
两人来到南门前,陆家姐妹已经在这儿候着了。
陆云扬陆云州二人见远处尘土飞扬间两道飒爽身影渐近,姐妹俩俱是一怔。陆云扬眸色微动——这二位郡主一不乘车二不乘轿,只身前来,连个下人也不带,竟是毫无郡主架子,兴许是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想着,陆云扬侧身吩咐管家,将园中之人撤了大半。陆云州则惊呼出声:“凌华郡主竟会骑马!她们骑马的模样比画上的昭君出塞还俊!”
等杜家两姐妹走近跟前,陆家两姐妹连忙迎了上去,陆云州十分兴奋,陆云扬轻轻拽了她的衣角,提醒她得体,两人一齐行礼。杜之妧自是远远就瞧见了两人,她们穿着同色同纹的藕荷色襦裙,连鬓边珠花都一模一样,站在一块儿难以区分,可偏偏她一眼便分出二人来,那满脸兴奋的不是陆云州还会是谁?
杜之妧打量了一番旁边的陆云扬,瞧着沉稳娴静,倒不如她妹妹夸耀的那般厉害。杜之妧跳下马来:“这般多礼数,今日还怎么尽兴?既然出来了,便当是朋友相处才好。”
陆家两姐妹起身抬头,杜之妗慢悠悠从马上下来,也冲着她们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自己姐姐的话。陆云州杏眼里闪着雀跃的光,先是偷偷瞥了杜之妗好几眼,倒是想凑上去同她说话,却在对上杜之妗淡漠的视线时缩了缩脖子,她悄悄往杜之妧身边挪了半步,小声道:“正是呢!我最烦那些虚礼了。”
“两位郡主请随我来。”陆云扬侧身引路,衣袖翻飞间露出腕上一枚青玉镯。杜之妧一面往里头走,一面道:“你们今年多大了?不知是我们大些,还是你们大些?”她知晓,像陆云州这般没心没肺,果真因为她说别拘束便真的不拘束的人极少,总得她先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十八了!”陆云州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杜之妧,“你们呢?”
“哦?”杜之妧扭头去看陆云州,挑起眉来,“这般凑巧?我们竟是同岁?”陆云州一听,也来了劲:“是吗是吗?那你们几月生的?我们该不会是同月生的罢?”
陆云扬见杜之妧果真丝毫没有架子,是诚心相待,又去偷瞥杜之妗,虽她面上没有什么申请,却也不见不悦,便放下心来,她是担心自己妹妹无意间就得罪了贵人。
“我们是四月生的,你们呢?”杜之妧满是新奇地看着两人,她与妹妹杜之妗儿时也会穿一样的衣裳,不知何时起,便各自有了喜好,早就不同装扮了,陆家这两姐妹竟这般大了还都穿着一样的。
“我们是腊月!”陆云州兴奋地拽住杜之妧的袖口,杜之妧挺起了腰:“那我可比你大,叫声姐姐来听听。”她原是说笑,不料陆云州果真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杜之妧十分受用,虽说她自己也有个妹妹,可她这妹妹自幼性子清冷,别说这般撒娇,就连“姐姐”都极少唤她。
晨露未晞的莲塘边,四人分作两路。陆云州挽着杜之妧走在前面,笑语惊起几只白鹭;后头陆云扬见妹妹与杜之妧谈得投机,还不知杜之妗的性子,偷眼瞧着杜之妗的侧脸,斟酌着开口:“庄中备了采莲小舟,另有秋千、茶席,不知郡主可有什么安排?”
“客随主便。”杜之妗目光掠过莲塘,水面上浮动的晨雾沾湿了她的睫毛。陆云州明白两位并没有什么禁忌,便给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一切照原计划的来。
前头忽然传来杜之妧的惊呼。但见满塘红蕖接天,一叶扁舟系在木桩上,随波轻晃。“上回来这里,还不知晓里头竟有这般多的荷花,这小舟……我们是能下去采莲吗?”杜之妧走到舟边,兴奋极了,“听闻江南那边的姑娘都很爱采莲,我还从来都不曾采过。”
陆云州已利落地跃上船板,朝岸上伸手:“那你待会儿可得多采一些!”杜之妧紧随其后。水波忽地一荡——杜之妗不知何时已立在船尾。她反手向岸上的陆云扬伸出。陆云扬迟疑一瞬,怕自己见外而惹她不快,还是伸出手去,指尖刚触到那抹微凉便被牢牢握住。陆云扬站稳后,低着头道:“多谢郡主。”
“得此款待,该言谢的是我们。”杜之妗道。
杜之妧听她们两个客套来客套去便觉无趣,只接过陆云州手里的木浆,学着陆云州的模样划起小船来,只是这划船一事瞧着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小船不但没有朝着她想的方向前进,反倒在原地打转起来。
陆云州看不下去,放下手中的木浆,按住她的手教她如何用力。水纹漾开,小舟终于稳稳向前。
小舟缓缓穿行于田田荷叶之间,碧波轻漾,搅碎一池浮光。杜之妗斜倚船沿,腰间玉坠轻叩船板,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荷随风微动,与她鬓边散落的青丝共舞。陆云州扭头看见此景,忍不住看呆了去。
“卖力划船的可是我——”杜之妧忽然拖长声调,桨叶带起一串晶莹水珠,“你倒好,光盯着偷闲的人瞧?”她促狭地看向看呆了的陆云州。
“胡说什么!”陆云州耳尖泛红,手肘轻轻撞向杜之妧,却因船身晃动差点栽进她怀里。几条锦鲤追着船影游弋,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红。陆云扬将手浸入水中,凉意顺着指尖漫上腕骨。一尾胆大的红鲤忽然轻啄她的指尖,她怔了怔,从船头暗格里拈起几粒鱼食,水面顿时绽开朵朵涟漪。
“当心!”杜之妧一把攥住探身采莲的陆云州。藕茎折断的脆响里,少女攥着青莲回眸,水珠顺着莲蓬滚落衣襟。她本能地转过身子想将莲蓬递给杜之妗,却见那人正与姐姐一同望来,扇面半掩的唇角似笑非笑。
“给……给你吃。”陆云州猛地转身,将还带着晨露的莲蓬塞进杜之妧手中,指尖蹭过对方掌心时像被烫着般缩回。莲香幽幽浮散,掩不住她袖口沾染的淡淡荷风。
“这也能吃?”杜之妧捧着青翠的莲蓬,指尖好奇地戳着凸起的莲房。陆云州忽然倾身过来,葱白的指尖掐住一颗浑圆的莲子,轻轻一掰,剥开来——露出白胖的莲子,喂到杜之妧的嘴边。莹白的莲肉抵在唇边,杜之妧下意识含住,贝齿刚咬破那抹清甜,眉心便蹙了起来:“唔……苦的!”
陆云州噗嗤笑出声,眼尾弯成小月牙:“哎呀,我忘了将里头的芯给取出来了。”她托腮歪头,颊边梨涡盛满狡黠,哪里像真忘了的模样?倒像是故意要瞧这位郡主皱鼻子的娇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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