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木门便被敲响了，王墨走过去打开门，就见胖婆子正端着木托盘站在门口。
托盘里头东西很是齐全，一盘饺子、半碗汤、一碟子醋、两瓣蒜。
他道过谢，端着托盘进了屋。
王墨没急吃，先将饺子放到了桌面上。
身上的喜服又厚又重，干啥活都碍手碍脚，再说这屋里头暖和，穿个单衣也不觉得冷。
王墨便没多想，解开盘扣，将喜服脱了，又将发间的步摇取下，只留了柄素钗，将长发随意挽起。
炕头子，玄鳞微微睁开眼，就瞧见那死白脸只着一件内衫，垂着头，在挽发。
他动作不大，却看得出胸脯子一马平川，半点起伏都没有。
他又往他下头看，细腰连着把小胯，两半屁股倒是圆，却不多丰满。
玄鳞愕然，这是给自己寻了个男人做婆娘？
他虽多年不入世，可也清楚，民间嫁娶最是讲究门当户对，就算是纳小，也是挑着好生养的女人来，这人……该是个哥儿，他轻嗤一声，吴家这是瞧他没指望，怠慢了。
王墨只着一身雪白内衫，端着托盘上了炕。
玄鳞本就压着满心不耐，再瞧见这哥儿一身薄衫凑过来，眼底最后一点耐心彻底碎了。
他猛地抬手，带着寒气的掌风直接扫过托盘，“哐当”一声，木托盘被掀翻在坑。
醋汁混着汤水在被上洇开，只那盘饺子因底盘稍大，幸免于难。
王墨吓得浑身一僵，将手里物什放在炕沿，扑通一声跪下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玄鳞压抑的低喘，小哥儿略略抬起头，见男人正伸手去解颈边的盘扣，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喜服也被汤水浸了个透。
不多会儿，衣襟大敞，露出了下面干瘦的身躯。
玄鳞燥得心火中烧，他虽瘫着没有知觉，可仍觉黏黏糊糊的如有虫子在爬，让他头皮跟着一跳又一跳。
被子掀开，王墨见汉子还想将衣裳去了，却又如何不得要领，只一只右手脱了出来。
他犹豫片刻，跪爬着靠近，轻声道：“爷，我帮你吧。”
他还来不及动作，一只大手疾风般惊掠而来，一把掐在了他的颈子上。
玄鳞睨着人，目光冰如寒潭，刺骨的冷。他紧紧抿着唇，牙齿相咬，颌骨收得死紧。
颈上大手如一把铁钳，王墨叫不出来，脸色憋得通红，好在这人并不真想掐死他，不多时便松了手。
小哥儿伏在炕上不住地喘气，眼泪在眼底喷涌而出，他忙擦了把，抬头的工夫，正见汉子的肩膀处一片红肿破溃。
这破溃王墨认得，他阿娘也生过，只是后头阿姐照顾得勤了，每日擦洗侍弄，才再没犯过。
想来是这吴家大爷性子暴戾，院里嬷嬷们都难近身，老太太也管不住他，便叫这副身子生起这样的疮。
王墨心里也怕，可还是开了口，因着方才被掐了颈子，喉咙里哑得厉害：“爷，您这后背我能瞧瞧吗？”
迟迟等不来应声，王墨却比先前还大起胆子，他凑近些，后背下面压住了，可仍能从肩颈处，瞧见红肿的疮。
他轻声惊叫，眼里泛泪：“爷，您这后背得瞧了！多疼啊！”
玄鳞诧异，这人与前头几个都不相同，那些个长相漂亮的，见他这般狠厉发狂，多是仓皇而逃，再不济也要躲到炕下去，这哥儿离他这般近不说，竟还要管他的后背。
他勾唇冷笑，却听“咕噜”一声响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王墨忙跪直了，他仍有些怕，哽声道：“饿、饿了吧？我伺候您吃饺子。”
一如既往地无人应声，他咽了口唾沫，端起那盘子，时辰过太久了，饺子早都凉了，可王墨却不觉得有啥，夹起一只，小心递到玄鳞嘴边。
汉子没动，还要发作，却听王墨道：“有啥事儿不好等饱了再说，今儿个年节，吃饺子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玄鳞怔了怔，许是因着那句“心想事成”竟听话地张开了口，饺子有点儿粘牙。
“我能吃吗？”
见汉子没骂人，王墨也夹了一个进嘴里，他嚼了嚼，不自觉发出一声叹：“有肉哎！”
他一个农家哥儿，后娘不做人，没吃过啥好东西，就这冷了的饺子，也让他满心欢喜。
许是他的声音太欢快了，玄鳞不自觉地偏头去瞧，就见一身素白的小哥儿正歪着头，眯着眼笑，见他瞅过来，赶忙伸筷子又夹了一个，送到他嘴边。
饺子放得久了，肉馅生冷，乍一闻，让人反胃。
可玄鳞却又张开了口，瞧着这小哥儿暖意融融地笑，将冷透了的饺子吞吃进了腹中。
……
吃好饭，王墨将被子换了，收拾过碗筷，顺道去灶房洗漱干净。
等回来时，玄鳞瞧出来他脸上的脂粉都洗掉了，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玄鳞长生千年，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王墨这样的，不算好看，尤其那凹进去的两颊，一股子穷酸相。
可玄鳞却莫名觉得，他瞧着还算顺眼。
用茶水给玄鳞漱过口，王墨脱鞋上炕，他温声道：“还是头一回见用茶漱嘴嘞，怪舍不得。”
玄鳞没说话，就这么听他讲，竟觉得烦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王墨怕汉子夜里要尿，就让他睡在炕外面，自己睡里头，也方便来回拖他。
吹熄了灯，轻轻放到炕边的矮桌上，王墨爬进炕里，把自己埋进被窝。
新做的被子，棉花宣腾，盖在身上可暖和，身下的炕烧得也旺，王墨觉得有点热了，偷摸伸出一只脚。
他偏过头去瞧人，暗夜里，看不清楚脸，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随着门口子花烛的红光轻微地颤抖。
王墨小声问：“爷，你热吗？要不我给被子掀出一角？”
玄鳞一个瘫子，皮肤烫透了也不多清楚，他只觉得燥，心口子乱哄哄的，难受。
可也不知道为啥，他不想说话，即便那话头已经递到他跟前了，他也没接。
王墨想着他该是不热，便没再多问。
眼皮才闭上，困顿感顷刻席卷了全身，太累了，实在太累了，从早到晚，终于能歇了……
就在快要昏睡过去时，王墨强撑着开了口：“爷，你要是有啥事，就叫我。啊……你还不知道我叫啥吧，我叫王墨，笔墨纸砚的墨。”
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
黑暗里，玄鳞偏过头瞧他，这小哥儿闭着眼，睡得很沉。
他想着，这得是个多心大的人，才头回见面就敢这样睡在他身边。
闭着眼，那样安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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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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