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介第一次“看见”林泊舟,是不小心看见了他的红疹子。
四人再次聚齐在书塾,已是“大计划”五日之后。奇怪的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陷入到了一种沉默中,似乎谁也不愿主动提起回家之后发生的事情。学习兴致也低迷到了极点。
恰好柳自青在连续几次的小考中表现优异,瞧夫子高兴,主动破冰邀请大家去她家里温书。林仁勋觉得或许这样可以改善大家沉闷的气氛,就没拒绝。
一到家,柳自青便有些神秘兮兮的。她仔细关上门窗,确保隔墙无耳后,才一脸狡黠地说:“我有本好书,要你们温习温习。”
一阵翻箱倒柜,她竟变戏法般地拿出了全套《杨家府演义》!
白云介激动地捂住了嘴巴,“我还以为丢在了梨园。”
“怎么会。”柳自青和孟瑶琪互换了一个眼神,“那天我们各揣了几卷,最后由我带回家藏起来了。”
白云介兴奋地翻着书,“虽然看了整出戏,我倒是一直想对着书回味一下。这书,你看完了?”
柳自青点点头,“比戏精彩。”
“我也参加了‘大计划’,但书只看了第五卷,戏却一眼没看。”
白云介一脸疑惑地看向突然发言的林泊舟。
“我是想说,跟不上你们。”林泊舟解释道。
孟瑶琪眼珠一转,“既没看过戏,又想快点知道讲了什么,那不如咱们照着书把那天看的戏仿出来,不就清楚了。”
林泊舟十分开心,“那敢情好!”
三个女孩相视一笑,瞬间有了默契,决定分别戏仿书中的三代女将,还找来了各种材料制作简易道具。
柳自青演的是佘太君,她把白纸剪成军旗,在上面大大的写了一个“令”字,朗声说道:“杨继业出战,打红令字旗。佘太君出战,打白令字旗。因此号为令公、令婆。”孟瑶琪配合她,戏仿了一些经典段落。
白云介在一边看着,发现向来手脚灵活的柳自青今天腿脚居然有些不大利索,暗自奇怪。
没多久,孟瑶琪把红布披在柳自青身上,又递给她一根木棍作“宝刀”。
“到你了,穆桂英。”
“我就看了第五卷,熟悉这段剧情,让我演杨宗保吧!”林泊舟主动起身配合。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说:“听说你们寨中有两根降龙木,可否先借用一根,我用来作斧柄,待破阵之后,必当遣礼重谢。”
白云介眯起眼睛,挑衅道:“你想要降龙木,那就先夺过我手中的宝刀呀!”
“宝刀”争夺了不一会儿,二人就重重摔倒在地。似乎是被有意让着,白云介把林泊舟按在了地上,衣领也扯开了。
林泊舟肩膀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大片暗红色的疹子,甚至有一部分已经结痂。
疹子?河虾?他疼吗?知道过敏带来的副作用会这么大吗?他为何要这样牺牲自己?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心愿,还是为了满足,我?
白云介看着他,眼睛越来越红。
林泊舟往上拉了拉衣领,低声吼道:“要杀便杀,何必用此苦刑!”此时他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更显肌肤白净,面貌清秀。
白云介想到原作中那句“若得此子匹配,亦不枉生尘世”,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划过,一颗心也差点跳出嗓子眼。
她被自己吓到了。良久,才发现林泊舟一直在推她。“你若给了我降龙木,便是解了大宋之急。”
白云介放开了手,挤出一句:“日后送了去。”
白云介紧盯着林泊舟的脖颈处,但他似乎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匆忙整理好衣袖,站在了角落里。
孟瑶琪见二人陷入尴尬,便主动圆场道:“此段跳过,接下来是杨宣娘。”
“不如我们演那段‘十二寡妇征西’,从救杨文广开始。”柳自青把书翻到第八卷,“我演侄女满堂春。”
孟瑶琪瞬间入戏,“我只怕你幼小救不得。”
“侄女去得,姑姑不必多虑。”
孟瑶琪挥动手中的木棍说:“姑虽年老,你拈抢来试比较一番,看是如何?”
二人激烈打斗了一番,孟瑶琪正大声说着“去得去得”时,柳自青忽然小腿一软,整个人歪了过去。
白云介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她瘫在地上,长舒了口气,淡定地说:“没事没事,我坐会儿就成。”
“你怎么了?”白云介觉得她的表现并不寻常。
“腿疼。”
“哪里疼?”白云介接着问。
“没事。”
白云介才不信她的话,从大腿开始往下摸,摸到小腿肚时,柳自青“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三人一起关切地看着柳自青,她有些不自在,便说:“瑶琪姐姐,辛苦你帮我找一瓶绿色的药膏,就在那边的柜子里。”
柳自青拉开裤管,露出两条受伤的小腿。竹条抽打落下的痕迹清晰可见,青紫交叠,还有几处破皮的地方凝着血珠。
白云介惊呼,“啊!这,疼吗?”
柳自青接过药膏,淡定地涂抹着。冰凉的药膏刺激着伤口,但她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有我爹爹的药日日抹着,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你们看,我已经好了一半了。”
孟瑶琪眉头紧锁,“是你母亲打的吧?”
柳自青一副蛮不在乎的表情,“她一下子就猜出我是始作俑者了。”
“可是这也罚的太狠了。”孟瑶琪心疼地看着柳自青。
“不止如此,我还看到她向我母亲......”
柳自青瞪了一眼林泊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林泊舟没有说出后两个字,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膝盖。
二人奇怪的交流方式让白云介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她很着急,声音也大了几分。“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柳自青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泊舟。
林泊舟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说道:“这次的过敏,还是有点严重的。”
“那可不是一般的严重,足足昏迷了一整天呢。我娘亲什么都不知道,就差点背上人命了。”
白云介被吓到了,又想起刚才那一大片骇人的红疹,带了些哭腔。“你不是说吃虾就是肿一下脸吗?怎么过了这么久,身上还......”
看到白云介这么大反应,林泊舟下意识拽了下衣领,故作轻松地说:“我之前吃虾肿脸,那是吃了三五颗,不出一个时辰就自愈了。我这不是怕你们来不及嘛,就想着多吃点,才能拖延更多的时间。但那天确实是吃的有点太多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白云介忍不住抬起手,又随即放下。“但是,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林泊舟挠了挠痒,“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多亏了柳大夫留下的神药护住心脉,助我度过鬼门关。云介妹妹,你放心吧。我现在好好吃着药呢,还有抹的,不会留疤的。”
柳自青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泊舟哥哥,你是有多害怕自己变成麻子。”
白云介似乎没有听到这句玩笑,依旧蹙着眉头。“整件事情明明起因在我,却让你们承受这么多......”
柳自青板起脸,“白云介,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大计划’,是大家的计划,怎么能在这里比谁受的惩罚多,谁受的惩罚少呢?让我猜猜,你又跪祠堂了吧?是不是膝盖都跪肿了?”
白云介摸了摸自己的腿,尴尬地笑了笑。“和你的家法相比,我这算得了什么?”
白云介无意间瞥到了很久没有发言的孟瑶琪,她低垂着双眸,窗外的光刚好在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呢?父母有没有惩罚你?”
孟瑶琪没有回音。
白云介关切问道:“瑶琪,你怎么了?”
孟瑶琪像是刚听见似的,抬了抬眼皮,苦笑道:“家里入不敷出,父亲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官职,执意北上燕都。母亲拗不过,病倒了,哪还有力气管我。”
又是一阵沉默。
白云介和柳自青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林泊舟也马上皱起了眉头。
“怎会如此......”柳自青感慨。
白云介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我家条件尚算宽裕。可是姐姐成亲,首先考虑的却是可以帮到家中多少......”
“是谁要娶云央姐姐?”柳自青问。
白云介支支吾吾地说:“筑阳知县马鹤庭。他给的妾室聘礼,比别人的正室聘礼还要多上两倍......”
气氛冷了一下,这是众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柳自青有些愤慨,“你们说,有什么生财之道,能让咱们未来不受金钱掣肘?”
林泊舟目光炯炯,“我是男子,日后定要科举取仕的。”
“如今朝廷俸禄削减停摆,像我家这样的底层文官要靠攀附权贵才能维持现状。也不知这钱都流向何处了。”白云介说道。
“他日我若高中,必当改一改这不正之风。不过,女子出不了远门,除了守好家业,还能做些什么呢?”
林泊舟的问题让大家陷入了沉默。
柳自青思索了一下,说道:“既如此,那就要赚那些达官显贵们的钱。不过贵人们,都喜欢什么呢?”
“奇珍异玩,飞禽走兽?”孟瑶琪摇摇头,“这种营生,女子也做不了啊。”
“听戏唱曲,赏乐观舞?”白云介答,“但咱们学艺只为自娱,不为卖弄。”
“还有别的吗?”柳自青问。
“吟诗作对,品书鉴画?”孟瑶琪说。
“寻常了些吧,但凡是个读书识字的,不都会做这些吗?”白云介反对道。
“若是做到极致,就不寻常。”柳自青低语道。
孟瑶琪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白云介说:“对啊,我家的笔墨丹青,还有你家那么多的藏书,难道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到底是有人欣赏,就有钱赚。”
林泊舟点点头,“近日咱们不是在学诗嘛,我问过父亲了。他说妹妹们各个天赋异禀,才华出众,日后不是白文姬、柳道韫就是孟易安。”
“这定是你的胡诌。”白云介怼道。
柳自青眼睛发亮地看着两位姐妹,说道:“泊舟哥哥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既然男子可以著书立传,那女子也能写诗作赋,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声音。不如我们立个誓吧!”
白云介和孟瑶琪相视一笑,不知道柳自青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我们逃学三结义的姐妹,将来都会出一本自己的诗文集子。这白文姬、柳道韫、孟易安,我们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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