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启年在医院里面住了好几天。
期间滴米未沾,滴水未进,就那么躺在病床上,一句话也不肯说。
脸上黯淡无光,人也消瘦得更厉害了。
以前在家时,饮食起居,从里到外,都是被人精心照顾着的,走哪儿都是满满面春光。
现在经过里面那些折磨人精神状态的酷刑,好似一瞬间就苍老起来了。
鬓角的白发多了许多。
他住在医院里,全靠挂着葡萄糖续着一条命。
钟启年这边住院,赵今越原本是不想让从姗知道。
只是付岚嫣期间给她打了个电话,难得关心了几句她待产的事情,又不小心说漏了嘴。
从姗后来到底还是知道了这事。
赵今越没想瞒着她,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与从姗听之后。
从姗沉默了许久,她看着窗外的梧桐叶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转过头和赵今越说了句:“……谢谢。”
良苦用心她懂。
希望她的父亲,从此以后可以彻底清醒。
从姗去到医院看望钟启年时,正好碰到了钟清许。
听说她最近一直待在澳元城那边,和袁成杰成双入对。
她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呢?
从姗不知道。
从姗如今大着肚子,钟启年不肯进食,她也没辙,付岚嫣更是束手无策。
当钟清许出现的时候,病房里的人都诧异了一瞬。
她自从跟袁成杰在一起之后,几乎没有回过京城。
钟清许进来时,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她进来后,将保温桶随手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走到父亲床尾那边,将床头慢慢摇了起来。
又走到病床边上,替父亲摆好餐桌,重新拿起那份餐食,缓缓坐了下来。
餐食清淡,但样数丰富。
钟清许一份一份从盒子里取出来摆好,香喷喷的米饭和菜香味道,就那么飘了出来。
钟启年只在清许进来的时候,撇了她一眼。
此时此刻,他依然将脸别了过去,彷佛在抗议,就是不肯吃饭。
钟清许笑了笑,坐在床边,好脾气地和他说:“爸,这些菜,都是你平日里最喜欢的,你坐起来吃一点好不好?”
女儿这样说了,可钟启年根本不搭理她。
钟清许这边依然耐着性子哄着,“爸,你不吃饭,身体熬不住的,这样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倔强的老头,好像要将绝食进行到底似的,依然没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钟清许脸上的笑意,开始一寸一寸地开始消失了。
她将手里的饭碗,“啪”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站了起来,她脸色有些发冷,耐心尽失:“爸,你还没闹够吗?”
钟启年吓得身体一颤。
对上女儿的目光时,她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清许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从小到大,她一直聪明又听话,对待他这个父亲,也一直尊敬有加。
“清许,你这是干什么?”钟启年满眼震惊。
钟清许忽然将那边角落里的垃圾桶推过来,把架在病床上的小桌子上的饭菜统统都倒进了垃圾桶里。
从姗都惊了下。
“钟清许!”钟启年见状大声呵斥。
“行,声音挺洪亮的的嘛,我看你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了,索性今天就出院了吧,也别浪费公共资源。”
“另外,你之前欠的两千万美金,还没还呢,钟家的宅子我已经托人在出售了,等卖出去以后,钱就拿去抵债,有结余留着你们自己养老,你出院以后我会给你和付阿姨安排一个住处,保姆没有了,以后自给自足。”
钟启年开始咆哮连天:“我不同意,钟清许,你怎么这么大逆不道!钟家老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这个不孝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从姗站在一旁,她惊讶于钟清许竟然会认同她之前的说法。只是,她现在说这些话,那这些时日以来,和袁成杰在一起的高调绯闻,又算怎么回事?
从姗一时还没想明白。
就听见钟清许的声音再次响起。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钟清许冷笑道:“爸,这么多年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替你兜底,我顶着钟家大小姐的名讳,作为钟家的女儿,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脸上结了一层冰霜:“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我在澳元那边无法抽身,钟从姗现在马上就要生产,付阿姨这些年跟着你又过了几天安生的好日子?你这个好父亲,好丈夫,倒是从来没替我们着想过,今天你索性一次性说个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字字珠玑的话,这样重的话,直击他耳膜。
放佛将这么多年的盖住的遮羞布,通通扯了下来。
钟启年躺下病床上,他忽然捂着脸,崩溃大哭。
房间里都是他哭泣的声音。
他一个大男人,钟家的一家之主,这么多年,从没有一刻,这样窝囊,挫败过。
钟清许冷眼旁观:“我以前一直对我妈去世这件事,耿耿于怀,我好希望她能多陪我几年,至少陪我到成年也好,可是她老人家阳寿有限,走得早,所以后来,我就把你这个父亲,看得格外重要,因为我已经没有母亲了,奶奶年岁大了,只有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我妈死得早,也是福气一场。”
这是钟清许唯一一次发火,唯一一次。
她的亲生母亲和她父亲是少年夫妻。
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当年很是相爱,羡煞旁人。
钟启年也极度地爱那位发妻,她去世后,曾几度一蹶不振。
生下钟清许后,她身体就一直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就那么苦苦捱了好几年,在钟清许十岁那年,被一场疫情带走了生命。
那样的噩耗,整个钟家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悲痛。
可日子总是要过。
钟家老太太也不忍这唯一的儿子,一直陷入痛苦之中。
后来才托人说媒,将付家的小女儿,娶了进来。
这一晃多年过去,钟清许如今这一句“我妈死得早,也是福气一场”,钟启年听完哭得不能自已。
恍恍惚惚,浑浑噩噩这一生。
竟然这样落寞潦倒。
钟清许从京城返回澳元,已经是十月末。
澳元气候温和。
她带着一副墨镜,从机场出口出来。
袁成杰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
看见她出来,顿时就迎了上去,自觉替她接过行李,随手给了后面跟着的人。
钟清许一路神色都淡淡的。
上车之后,袁成杰问她:“这次回京,我以为你会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事情都处理好了?”
钟清许没说话,窝在车里开始睡觉。
她心里烦躁得很。
袁成杰也看出来了,并没再多问京城的事。
只是看见身边的女人心情不好,他随口提了一嘴:“玛利亚号邮轮最近开始首航,想不想出海玩一玩儿?”
钟清许半天没动,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什么来。
她“咻”地睁开眼,动作太大,以至于墨镜都从鼻梁上掉了下来。
正愁人多眼杂没进展,这机会就来了。
她索性摘下墨镜,看了看袁成杰,心思好像在思量什么。
袁成杰见她感兴趣,笑了笑说:“想去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出发。”
钟清许总算浮出一丝笑意来,她说:“那就听袁先生的咯。”
“只要你开心,你喜欢就好。”
美人难哄啊。
钟清许这个人平日里瞧着不动声色,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袁成杰发现这女人脾气其实不太好。
有时候不知道哪句话惹着她,就好几天不理人。
要花很多时间精力,才能哄好。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什么原因,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毕竟钟清许生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韵的。
一个离了婚的中年男人,遇到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很难不为之心动。
女人嘛,就是用来宠着哄着的。
袁成杰在这一点上,倒是看得十分开。
袁成杰年轻时结了不少仇家,每次出行,身边都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跟土皇帝御驾亲征似的。
钟清许在心里腹诽。
从赌场出发之前,钟清许十分苦恼,说自己有一只钻石耳钉不见了。
一直磨磨蹭蹭没从赌场休息室里出去。
袁成杰不觉得这是什么事,他慷慨地说:“一只钻石耳钉而已,回头我让人给你买五十只回来,想戴哪个戴哪个。”
暴发户。
钟清许却不依,她认真说道:“那是我妈妈去世前留给我的。”
袁成杰听完脸色暗了暗:“…那我让人给你找去,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东西也飞不出这里的。”
钟清许现在就站在二楼扶梯上,看着楼下一群人着急忙慌地找着她的耳钉。
而她的目光,轻轻扫了一眼楼下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此刻正和往这边走来。
她手里捏着一个东西,在指间磨了磨,然后慢悠悠地往楼下走。
走着走着,她手一松。
一粒细小的东西,就那么掉下了扶梯,落进了后面的地毯里,很隐秘的角落。
她面色没有任何异常,完美地避开了摄像头。
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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