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西江市第一附属医院的一间病房里。
睡梦中的叶小凡突然惊醒，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里挣脱出来，迷糊间听到有人在“咚咚”地敲门。
“小凡，开门。”
叶小凡眼都还没完全睁开，不过这声音听着很是熟悉，于是出于本能地下床，走过去把门打开。
夏天的西江市，6点天就已经大亮，不过今天老天爷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平时早已普照大地的太阳缩在灰沉沉的云里。
这病房的采光还可以，叶小凡半闭着眼，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些微光亮，摸回床上又躺了回去，转身的时候朦胧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走了进来。
来人把手里的东西往她床边的柜子一放，拉过凳子坐下就开始哭诉。
“小凡，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能借的我都去借过了，还是差很多。就算我求你，帮你表哥这一次，如果不动手术，他这辈子可能就真的站不起来了。呜哇哇……”
叶小凡的脑子有些混乱，刚刚的梦境太过真实，内容又吓人，她脑子还迷迷糊糊的，这突如其来的嚎啕声一起，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人瞬间就清醒了些。
她努力眨了眨眼，看着这个不停抹泪的中年妇女，又想到梦里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啪！”
嘶，真的会疼啊。
叶小凡呲牙咧嘴。
原来刚才真的又是在做梦。
现在不是了。
前几天，每天晚上她都在做同一个梦，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一晚一集。昨天晚上干脆给她来一个大汇总，把前几天晚上的内容连起来又放了一次。
梦里的内容太过真实，醒来之后又忘不掉。
幸好她没傻，刚才打的是大腿，而不是脸，否则非得肿乘猪头不可。
中年妇女被叶小凡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哭声嘎然而止，抬头看向她吊着的手臂和还带着些许疤痕的额角，不知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腿突然有点酸胀，拍一下好受多了。”
叶小凡随便糊弄一句，目光却牢牢盯着眼前的这张脸，这熟悉的鹰钩鼻和金鱼眼，让她确认无误，这人的确是她那位舅妈：刘华英。
眼前的人尽管不修边幅，还有些憔悴，但确实比刚刚梦中的模样年轻了不少。
叶小凡的眉头一皱，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甩了甩头，想把乱成一锅粥的思绪理直。
刘华英抹了一把眼泪，没什么心思去深思叶小凡的话，只是看着她那紧锁的眉头，有些丧气的脸，脸色也沉了几分，就怕自己今天的谋算要落空。
不过听到叶小凡说没事，那就意味着不用又花钱了，她心里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但这钱省下来，到时她就能抠出来花到自家人身上，那也就相当于是她的。
她心思一转，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转头看叶小凡还是有些呆呆地靠在床上出神，对她刚才说的话没给任何反应。
他她心里一突，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没有。咬了咬牙，没想到更好看办法，只得自己又把刚才没说的话继续下去：
“小凡，你自己说，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我和你舅，是不是对你比亲生的还好？你表哥都得排你后面。还有你表哥，小时候就疼你，在外面别人给他一个糖果，他都要拿回来分你一半。
“这次你就帮帮他，以后我们一定会加倍还给你的，你那房子留着也是空着，趁现在有人出这么高的价，不如卖了，换成钱才最稳当，再放下去，房子更旧了就更不值钱了。”
她想了想又道：“就算房子卖了，你也不怕没地方住，你也在我们家住了那么多年，我们家就是你家，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舅妈会一直给你留着……”
叶小凡此刻脑子里不知有多少个问号在同时转圈，没心情理会刘华英的那些小心机，不过表哥的身体确实不能再拖。
现在她的脑子不是很清明，但表哥林以诚出车祸的事情她还是记得的。
她记得表哥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但还没有完全好，第二次手术比第一次的要大一些，也是表哥能不能站起来的关键。
她按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挑重点，问：“钱还差多少？”
想起这个舅妈的秉性，又加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华英，好像在说：如果虚报的话，可能一毛都没有。
刘华英的表情僵了僵，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一边，心下一惊，突然感觉丈夫的这个外甥女好像跟前几天不一样了。
不过下一秒她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但偷偷瞥向叶小凡的目光还是带上了一丝审视，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低头，不敢和叶小凡对视。
少女那平静的表情下，好像真的多了一些之前没有见过的东西。
注意到那目光牢牢锁住她，刘华英心里不由得有种被看穿的慌张，心中一虚，低声老实交代：“差不多还差三万。”
叶小凡得了答案，收回目光，敛眉看着自己吊在脖子上的右手，那上面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她感受着贴近皮肤那层硬硬的石膏实实在在的重量，抬起那没有受伤的左手摸了摸右臂，低声说道，“那套房子是爸妈留给我的，不能说卖就卖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刘华英看她没有一口回绝，心下一松，知道这事情多少有门了，又开始怀疑自己刚才那两眼是看错了。
不过她也明白一时之间不能逼得太紧，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你好好想想，我刚刚说的有没有道理？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又不会害你。你表哥好了，以后你结婚了才有人给你撑腰。我先回去，等会来给你送午饭。呃，我给你买了早餐，你要记得吃。”
叶小凡看了一眼放在床边柜子上的包子和豆浆，透明塑料袋里白白的两个包子皮上用馅各点了一个黑点，心里不由得嗤笑一下，脸上虽然没有带出来，语气淡淡：
“我不吃豆沙包，你拿回去吃吧。午饭就不用送了。你说的那件事我会考虑的。”
刘华英听了这话，表情开始有点不自然，赶紧站起来去拿起那袋包子和豆浆，走到了门口，又转回身：“今天这事先别告诉你舅。你表哥那里医生说要尽快手术，你尽快想好。”
叶小凡眼皮都没抬，领悟到她的所指，随口答得很爽快，“知道了。”
刘华英这才放心地离开。
叶小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的走廊，环视一周整个病房，没有发现哪里不同。
还是熟悉的双人房，原来住在邻床的那位小姐姐昨天出院了，现在床位是空的，小姐姐之前放在柜子上的那束花依然安静地插在矿泉水瓶剪开做的花瓶里。
叶小凡摸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腿——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做梦。
她下意识地让身体往下挪了挪，半躺在床头，目光怔怔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闭眼。
回想刚才做的梦，隔着衣服摸摸心脏所在处，感受到那有力的跳动，还是不得其解。
她以前也做过各种各样的梦，但梦里的细节都不会太清晰，更不可能第二天连着前一天的内容接着往下出现，醒了之后，梦里的内容多数也会忘记，就算记得，也只是一些片段。
但是这几天的梦，奇怪得很，画面不止清晰，还很连贯，而且好像怕她会忘记，最后干脆来个大汇总给她重温一遍。
那些画面，就像把一部她为悲惨主角的电视剧放进脑子一样，一幕一幕，细节清晰真实，醒来那么久，记忆依然没有丁点的褪色，好像就是她的亲身经历一样。
她舅妈刘华英二十年之后那张脸还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以至于她醒过来的时候，刘华英刚好进来，接着就开始哭诉，她还以为是换了一个场景继续做梦。
她在那个梦里连接着她最近的记忆又度过了差不多有二十年，然后就挂了。
让她如鲠在喉的是，那些年间，她过得老惨老惨了。
在梦里，她经不住刘华英三番五次的劝说，最终还是把父母留给她的那套房子卖掉了，得了八万块钱，给了刘华英五万，剩下的三万她存了起来，然后去复读。
对，她前不久还是一名悲催的高三狗，偏偏在高考前把自己的右手摔折了，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但她的手臂还打着厚厚的石膏。
错过了这次高考，要想继续上学，只能复读。
在梦里，她的确复读了，又一年拼搏，最后却只考上了一个二本。
可是报考的时候她没怎么留意那所学校的收费标准，等通知书下来了，才惊觉光是学费每年就要一万多。
但事已至此，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报道。
上了一年大学之后，尽管她尽力节省，各种费用加起来总共还是花去了两万多。
就算她课余时间也去兼职，入还是远远不敷出。
看着日渐减少的存款，她心里开始着急，听到学姐说有很多工厂赶货招暑假工，工资很高，她和两位同学就一起去了。
没想到半路却遇到了人贩子，她被拐到偏远地区去，卖到一个傻子家里。
傻子是真的傻，智力只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孩，整天傻笑，不会说话，不管对着谁都是“嚯嚯”，也不会打人——但他的父母会。
下手是真的狠啊。
在那期间她逃跑过很多次，无奈那地方山多路艰，她没能成功跑出来，每次都被抓回去，接着就是一顿毒打，再关到柴房里饿着。
那种绝望简直刻骨铭心。
叶小凡用活动自如的左手摸了摸大腿。
被揍到爬不起来、痛彻心扉的痛苦不是手臂骨折的这点疼痛能比的，还有饿到胃痉挛的体会……
这些种种，好像她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
开新文了，欢迎多多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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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医院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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