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在巨大的阻力中艰难推进着。
谢玉坐在太傅府的书房里,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大人,江南那边的消息断了。”暗卫统领韩青单膝跪地,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派去访查张公公的人,在三天前就失去了联系。”
谢玉眸色一沉。
张公公是十年前凤仪宫的掌事太监,那场大火之后便告老还乡,他是谢玉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知道当年内情的证人。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哪里?”谢玉揉了揉太阳穴。
“扬州驿站,按照计划,他们本该在五日前抵达张公公的老家。”
韩青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忧虑:“大人,这已经是这个月断掉的第三条线了,对方好似预先知道我们的计划一样,总能抢先一步。”
谢玉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敲打着窗棂。
他想起今早朝会后,赵崇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了兵部尚书李为在议政时,对北镇抚司的含沙射影,想起那些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朝臣们。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加派人手吧,暗中查访那些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外,启用‘暗桩’。”
韩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大人,暗桩是我们埋在赵府最深的一颗棋子,若是暴露了……”
“顾不得这么多了。”谢玉起身,走向窗前,“陛下等不了了,我也……等不了了。”
他想起那晚晏寂看他的眼神,那里面除了信任,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
“去吧。”谢玉垂下头,挥了挥手,示意让韩青出去,“万事小心。”
韩青领命退下,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谢玉独自站在窗前,任由风吹起自己的衣袍。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凤仪宫外,看着冲天的火光将周围染成血色。
六岁的晏寂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哽咽着问:“太傅,母后和妹妹还会回来么。”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将小皇帝搂得更紧。
那一夜改变了很多事情,先帝驾崩的真相被掩埋,皇后和小公主的丧事草草办理,朝堂势力重新洗牌。
以赵崇为首的内阁迅速的掌握了朝政,而晏寂则成了他们手中的傀儡皇帝。
是谢玉,一步步的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帝王心术,教他如何在虎狼环伺中保护好自己。
也是谢玉,在他每次遇险时挺身而出,用单薄的身躯为他挡下了明枪暗箭。
十三次毒杀,七次叛乱,每一次,都有谢玉站在晏寂身前。
晏寂十四岁那年,一次秋猎中遭遇刺客袭击,谢玉为他挡下一箭,箭头淬了剧毒,太医院整整抢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晏寂守在他的床前,哭的像个三岁的孩童:“太傅,太傅,你若死了,朕该怎么办。”
当时谢玉虚弱的笑了笑,本想说“陛下是天子,自有天佑。”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今想来,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有什么东西开始变了。
晏寂看他的眼神中,除了依赖,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一些危险而又炽热的……爱恋?
“大人。”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谢玉的思绪,“宫里有旨,陛下召您即刻入宫呢。”
谢玉心头一紧,已经是子时,如果不是什么急事,晏寂不会在这个时辰召他入宫。
他匆匆换了衣服,随着内侍踏入依旧灯火通明的紫禁城。
养心殿内,晏寂负手而立,明黄色的龙袍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刺眼,他面前跪着两个被捆绑的太监,正在瑟瑟发抖。
“太傅来了。”晏寂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来看看朕抓到了什么。”
谢玉上前一步,看清那两个太监的面容时,心中猛地一沉。
这是安插在赵崇身边的眼线,他费了很大力气才送进去的人。
“陛下,这是……”
“他们今日试图在朕的茶点中下毒。”晏寂终于转过身,眼中翻涌着杀意,“若不是太医院新来的小太监机灵,朕此刻怕不是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谢玉明白他的意思。
“是臣的失职。”谢玉跪倒在地,“请陛下治罪。”
晏寂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太傅何罪之有啊?该治罪的是那些幕后主使。”
他走到谢玉面前,俯身将他扶起,紧紧握着谢玉的手腕。
“太傅。”晏寂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诡异的亲昵,“你说,是谁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朕的命呢?”
谢玉抬眼,对上了晏寂的眸子,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晏寂早就知道这两个太监是他的人,今晚这一出,是对他的警告,也是一种试探。
他的陛下,真的长大了。
学会了帝王心术,学会了猜忌与制衡。
“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谢玉垂下眼帘,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
晏寂满意的松开手,转身对侍卫吩咐道:“拖下去,严加审问。”
侍卫将两个不停求饶的太监拖了下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太傅再陪朕出去走走吧。”晏寂突然道。
两人又一次走上了宫道。
“太傅近日消瘦了许多。”晏寂突然开口,“可是查案太过劳累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晏寂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谢玉。
“在太傅心中,对朕只是尽本分吗?”
谢玉心头一颤,后退了两步:“陛下是君,臣是臣,君君臣臣,本就是……”
“够了。”晏寂突然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十年,十年来太傅除了君臣之礼,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谢玉愣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帝王,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真心?
怎么会没有真心?
他记得晏寂七岁时,偷偷爬上御花园的桃树,想要摘最顶上的桃子给他庆生,结果摔下来扭伤了脚,还强忍着眼泪说“朕是天子,不疼的,不疼。”
记得晏寂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独自批阅奏折到深夜,困得直打瞌睡,还是坚持着要把折子看完。
记得晏寂十五岁生辰那一夜,他喝多了酒,靠在自己肩膀上喃喃自语:“太傅,这世上朕只有你一个人了……”
十年相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看着这个孩子从懵懂的幼童长成少年帝王,那些感情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君臣之道。
可他不能说。
他是帝师,是臣子。
这条界线,他不能跨,也不敢跨。
“陛下。”谢玉缓缓跪下行礼,“臣对陛下,自然是忠心不二的。”
晏寂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冷笑一声:“好一个忠心不二。”
他拂袖离去,留下谢玉独自跪在冰冷的宫砖上。
谢玉抬起头,望着晏寂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变得如此陌生。
再回到太傅府时,已经是凌晨了。
谢玉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书房,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封信,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小字。
“十日之内,停手可活。”
他拿起那封信,将其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窗外,一阵风吹过。
韩青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内,低声道:“大人,暗桩那边传来消息,赵崇三日后将在别院密会几位边关的将领。”
谢玉眸光一凛:“可知道是哪些将领?”
“有镇北将军王擎,还有……”韩青顿了一下,“还有安西都督高顺。”
高顺?
谢玉的心沉了下去。
高顺是晏寂生母的远房表亲,也是当年力主严查凤仪宫大火的人之一,怎会和赵崇惹上关系。
“继续盯着。”谢玉吩咐道,“另外,去查查高顺近年来的动向,特别是和赵崇的联系。”
韩青领命退下。
谢玉独自坐在书房里,感觉一股寒意蔓延开来。
如果连高顺都不能再信任,这朝廷中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他想起晏寂的眼神,想起那封威胁信,想起暗卫和那两个投毒的小太监。
这张网,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而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晏寂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今晚的试探,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步棋。
他的陛下,究竟瞒着他多少事情?
谢玉铺开宣纸,开始书写密奏。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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