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慢慢走了一会,耳边风声隐隐约约,一汪水坑明明亮亮,不知道倒映的是谁的光。
每走过一步,眼睛里便闪过光辉,明明灭灭。
春雨汇成最后的河流,于是那些细细碎碎的光与影成为这河水里的碎片,装着春水,凉风,未开的梨花与不大喧嚣的一方人间,流向四面八方。
时梨的鼻头被冻得酸酸的,又将鼻子埋在围巾里。
嘴巴里有些发酸,还有一股不知道什么味,苦而腥气。
“陈盏,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她淡淡道,声音混在雨夜与风里,语调有意无意地比平时长。
他站住脚,一手拿着雨伞,很利落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
雨伞往她的方向倾斜着,毫无保留的,全都给她。
以至于陈盏给时梨披上外套时,里面的白色卫衣肩头打湿一片,颜色黯淡。
这回,时梨没再推搡,默默将伞扶正。
回去的路很短,她踩着水洼的边缘,肩头后背都被他的衣服包裹着,还有比她体温不知道高了多少倍的余温--就像他在背后抱住她一样。
在屋檐下抖落雨水,收了伞,乘电梯上去。
回到病房,时梨将外套还给他,又到该睡觉的时候。
喝了些水,重新躺回那张熟悉的病床上,她鲜有地四处望了望--起泡的墙皮,空旷的天花板,还在滴水的瓷砖,还有窗外的雨和未开的花。
恍然间,她似乎是刚来到这里。那时候的她满怀希冀,日复一日地盼着那梨花盛开,盼着以后好多个春天道来。
雨点落在窗台上,玻璃上,扑朔着,溅起的水花就像振翅的蹀,轻盈又脆弱,转瞬间便消逝。
病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时梨忽然开口“陈盏,我有点困了,”她似乎是叹息着,“你替我看看窗外的梨花开得怎么样吧。”
“梨花的花期就快到了,就快开了。”他不知道在看哪里,或许是冰冷的地板,或许是颓败的墙角,又或许是窗外的枝桠。
此后,再无言。
时梨闭上眼的最后一秒,视线很模糊,她看见那棵梨树上本属于冬天的枯叶于风雨中掉落,还是不见一点白色。
冬天残留的叶落了,她也闭上了眼睛。
悄无声息的,不知几时,雨大了,窗台上的雨蝶多起来--它们的翅膀更大更薄,轻轻地,不是消逝,而是飞走了,逃离这个雨夜,逃离这份冰凉。
要到哪里去,谁也不知道,或许是某一个永远是春天的地方吧。
雨声大起来,打落了些就快盛开的梨花,空气寂寞荒凉。
天气预报显示着明日的大升温,南城前一半的春天该结束了。
走廊脚步声急促,慌乱,于是乎掩盖了前面这段冰凉的春天。
陈盏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却意外地长,昏昏沉沉的。
醒来,天已半亮。
他下意识往时梨的床位看过去--人不在上面,被子铺的平整。
心脏有种说不出的失重感,他掀开被子胡乱穿鞋,踩着回南天的水,半滑半跑地冲到护士站。
许医生站在那,不知道在和护士长说些什么,黑与白在眼睛里交织,大脑麻木,忽而就陷入一片漆黑。
只觉得身上冰冷,耳边出现很嘈杂的声音。
睁开眼,是长霉点的天花板。
陈盏坐起来,头很晕。
许医生坐在沙发上,时梨的东西不见了。
“许医生,时梨去哪了?”陈盏问他。
许医生没回答,起身看了看窗外,“她给你留了东西,放茶几上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奔向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把东西倒出来,一张信纸和一张明信片。
陈盏,请你代我看梨花盛开吧,想必我是没这份缘。
谢谢你出现在我最后冷冰冰的生命里。
--时梨
上面的字很少,留下很大一片空白,条条框框,像牢笼。
明信片的背后字体很自由,透过字,似乎能看到她快解脱的轻松。
留给他一句祝福,很短,还是那不爱表露的性子。
“愿一切安好,等等春天,等等阳光发芽。”
背面是从窗口视角绽放的梨花,上面停留一只白色的蹀,斜着一抹阳光。
地板挺凉,上面的水珠浸到衣服上,门口留着好多脚印,不知道有没有她的。
那张床的被子被叠起来,仿佛她的出现是幻觉,她从未来过,世上也没有时梨这个人。
她实现了愿望--睡个好觉,在春季的下雨天。
-
后来浑浑噩噩过了五六天,小林带给他一则消息。
说不出是好是坏--时梨的葬礼于明天举办,地点在附近的郊外。
陈盏的情绪出乎意料地稳定,只让小林明天一早来接他过去。
在病床上,他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
倏忽,看向窗外,梨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星星两两白色的花点缀枝头,在雨水里,不住地垂下去。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早晨还是冷,不过雨水变多了。
陈盏上车的时候,天色还很暗,他坐在车内,街边的建筑花草都化作一缕烟丝飘过去,玻璃上的雾弥漫,变深,直到再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她的葬礼在一片草地上,人很少,塑料雨棚里放着一张小桌子,立着时梨的黑白照片,旁边摆了几束花,前面一个小香炉,插着香,那股极细的白烟萦绕着花,人,想要出来,一触到那雨点却又消散了。
他走过去,想要看清那张照片,颤巍巍地在桌上放下一枝梨花。
“时梨,梨花开了,你看到了吗......”
后来世界模糊了,只记得一场春雨中,他与她做了最后的告别。
参加完葬礼,他又回到那个熟悉的病房。
日复一复的吃饭,睡觉,看窗外那树梨花。
春天好长,绵绵细雨好像永无休止,似乎要一直到夏天真的来临。
陈盏说不出感觉,时梨就像一场梦,雾里看花般。
那段记忆觉着很浅,可无论做些什么,他总不自觉地叫她一声,仿佛时梨还在。
每每一回头,发现身后无人,没有人回应,心里似乎哪一块被戳到,要呆等好一阵子。直到真的接受时梨不在了,苦笑着,又继续这生活。
暮春隔了好久,日子仿佛是循环,他被困在雨季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某个夜晚,空旷的病房回荡春雨的响,抬头看着窗外的梨花——满树繁华,细小的白花密密地簇拥,夹着几片绿叶,被洗雨刷洗。
那个窗边的病床空荡荡,白色被子和枕头,桌子上少了一个保温杯。
空气里是被稀释过的消毒水味,墙壁上冒着一点点水珠,鼻腔里湿润的空气进进出出,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几分她的中药味,和不属于这的梨花香。
他呆看着,她的声音在记忆中一点一点散失。
回南天漫长的像没有尽头,细雨迷蒙,好像困住了他的余生。
“今夜无眠,不尽春雨,窗外的梨花很想你。”
--全文完--
一半春休
文/栖古
又一个故事结束了。
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时梨没有走过春天,也没能看到梨花,冬天残留的叶落了,她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有几个小彩蛋,大家找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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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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