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早晨带着些微的潮气,空气雾蒙蒙的,有种将雨未雨的阴沉。
季和从分局大门出来,身边跟着几个下夜班的同事。几人商量着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补觉。
季和跟赵戎叮嘱道:“下午把江平的资料再整理一下,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就听一道声音突兀横插进来:“去哪里?去B市吗?我也去!”
众人这才看见那个背着包,杵在门边装门神的陆盛兴。
“你……”季和对他的聒噪印象深刻,没问他哪来的消息,眯起眼睛,冷冽地扫向赵戎。
赵戎后退一大步,连连摆手:“不是我!”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是B市死人了,我们领导也在那个聚会上。虽然帖子没多久就被管理员删了,但我是谁?我找到发帖人了!”陆盛兴紧跟在他们身后,一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正义感,“你们现在是不是要去B市抓我领导?带上我啊!我保证公平、公正,不跟她通风报信。我会努力劝她自首的!”
陆盛兴清亮的声音就跟放生日歌的那个花形蜡烛一样,360度全立体地环绕着他们。
季和熬夜后的头疼起码加重了十倍。
关键赵戎这厮还跟他搭话:“上次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管她叫领导啊?”
陆盛兴热情回应:“因为她看起来就是做领导的人啊。叫老大不正式,老板就不合适了。”
两只鸟叽叽喳喳地交流起生物链底层的知识。
“老板有什么不合适的?”
“叫老板,总感觉目的是为了向她要工资,但是叫领导就不一样了,是一种信念的追随跟引领!”
赵戎顿感微妙地说:“你们这个工作室,都是这么的……”
“这么会拍马屁?”他一语未落,陆盛兴已昂首挺胸抢白话题。
青年挥舞着手臂,有如最虔诚的传道士在向信徒发表他对职场马屁这份信仰的演说:“拍马屁可以让同事关系变得和谐,减少不必要的恶性竞争。我们积极鼓励同事在这赛道上勇争第一,轮流哄领导高兴,改善办公氛围,实现共同加薪。这是我们崇高不可动摇的组内文化!”
赵戎听得算是开了眼界,正要义正辞严地训斥他们这股歪风邪气,忽而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讨季和欢心,兢兢业业地为此努力,但至今只精准拍到过她的马腿。办公室里一干老油条还热衷于火上浇油,让他处境艰危,顿时觉得陆盛兴的理论颇有意义。
那边季和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长舒一口气,从未觉得这段路如此遥远。
陆盛兴停下嘴,兔子一样敏捷蹦了过来。
季和目光幽幽地盯了他一会儿,说:“我们的车坐不下了。我要捎他们回家。”
陆盛兴说:“没关系,让我坐车顶上呗。”
众人:“??”
赵戎怕他挨揍,一迭声地训斥道:“你以为这是哪儿啊?我们顶着你出去开屏吗?A市路上没有交警吗?你以为刑警违规不用交罚款吗?!”
“太好了!”陆盛兴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眼神纯良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那么狠心把我丢车顶上。”
众人:“……??”
那头季和已经懒得听他们鬼扯,拉开车门上去了。陆盛兴极有眼力见地跟了上去,抢占走一个后排位置。只有赵戎木头木脑地站在原地,对着迅速满员的车辆傻了眼。
陆盛兴探出上半身,朝他礼貌地招招手:“再见。”
随即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关上了车门。
季和也真的踩下油门启动了车辆,留下赵戎在风中凌乱,呆滞地凝视着车辆的尾灯,犹如在凝视抛弃自己的负心人。
“啊?为什么!为什么!!”
手机扬声器里传来赵戎撕心裂肺的质问。
“我明明加班加点!任劳任怨!我铁一般刚强的身体被你们磋磨得千疮百孔,我说什么了吗?你们居然就那么丢下我!”
季和按了按额头,示意陆盛兴把手机拿远。
这魔头仗着她在开车不敢乱动,坚持把手机对准前排,让整车人共同聆听赵戎的心声。
边上同事道:“别说得我们像是什么屠宰场一样。”
陆盛兴带着主人翁精神道:“出差那么累,你不如趁这机会休息一下,我们会尽早回来的。”
赵戎痛心疾首地问:“你们真的不打算带我去B市吗?师父!我是你的亲徒弟啊!”
“行了。”季和烦不胜烦,为打断他新一轮的鬼哭狼嚎,给他派了个任务,“梁鸣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你叫上你黄哥,去跟他见一面。问问他最近有接触过什么人。凶手如果真是为了梁鸣杀的江平,我猜应该直接或间接地跟他透露过。”
赵戎查过导航。梁鸣所在的农家院离他们这里远着呢,差不多横跨了整个市区,这会儿还是早高峰,绕路尽量避开拥堵路段,起码也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等他一来一回,季和铁定带着人跑了。
他一句“不要啊”蓄势待发地滚到喉咙口,就听季和补充:“明天带着江平老婆一起去B市,给你买好动车票了,这里离B市有一千多公里,傻子才会开车去。”
赵戎当即偃旗息鼓,乖巧应了声“好”。
陆盛兴挂断电话,机敏地问:“这个傻子是在骂我们领导吗?”
他透过后视镜瞄到季和的脸色,深谙坐贼船的规矩,挪了挪屁股,恭敬而谄媚地说:“我不会告诉她的。从现在开始,您才是我的领导。”
季和靠边停车,一指窗外示意:“到了。”
陆盛兴以为是到车站了,兴冲冲往外一看,看到了自己家公司。
季和说:“赶紧下去。少做梦。”
陆盛兴见她如此绝情,怒道:“我自己买票去!我坐飞机!头等舱!”
他大力推开车门,哼了一声,轻轻把门合上。
·
上午11点左右。
山间雾气还没散去,一辆车停在农家院的大门,赵戎跟一名同事从车上下来。
前厅摆了两张麻将桌,几人正聚在一起推牌说笑。赵戎目光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找到资料中的梁母,朝她露出个略显憨实的笑容:“阿姨好。”
同桌的老板站起来招待:“小伙子要住宿吗?”
赵戎亲和的外表颇具欺骗性,可梁母一看他们两人的体格和配置便猜到他们是警察。顿时有如惊弓之鸟地站了起来,因起身太快,两眼发黑,颤颤巍巍地打了个晃儿。
赵戎箭步上前扶住她,等她站稳也不敢松开。
梁母双手无意识地用力,紧紧扼住赵戎的手腕,哑声问:“梁鸣怎么了吗?”
赵戎无懈可击地说:“他没怎么,我是他朋友的弟弟,帮我哥给他点东西。说好了来这边找他的。他现在在房间吗?”
他边说边扶着梁母往楼梯那边走去。
梁母面无血色,瞳孔没有焦点地晃动,强行定了定神,牙关打颤地说:“他去钓鱼了,昨晚出去的,还没回来。最近这段时间他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门。”
“那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
三人停在楼梯半道。
梁母摸出手机,拨过去是一段忙音。这让她瞬间有些失控,不敢看赵戎的眼睛,唯恐会听到严厉的质疑,她惊慌失措地解释:“他经常不带手机,可能又丢房间里了。我数落过他好几次,他就是不听。他没跑。”
梁母怕他们不信,哪怕赵戎再三推辞,还是拉着他们去了梁鸣的房间。
赵戎二人停在门口,看梁母在屋子里焦头烂额地转了一圈,从桌上一堆摊开的杂物中翻出个手机,惴惴不安地向他们展示:“同志你们看,手机在这儿。他没朋友了,平时用不上,总是忘记丢到哪儿。”
又手忙脚乱地翻出充电线,给手机插上。
连上线之后,梁母才发现手机不是没电了,是被梁鸣关机了。一时间悲从中来,有股抑制不住的酸楚。即是对儿子的心疼,也是多年噩梦缠身的后遗症。
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抚着额头,眼泪夺眶而出:“梁鸣不喜欢接电话,也不喜欢跟人聊天,怕别人问他是做什么工作。他装得嬉皮笑脸不在意,但是他反省了的警察同志。这段时间他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陪我……”
她拉到极限的心弦,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害怕眼前的和平是一场镜花水月,伸手拨一拨水面就消失了。
面对警察,那些消沉的意志瞬间将她烧成了死灰,踩在脚底来回碾动,说到后面哽咽得难以成声。
“阿姨,我们是有个案子找他问几句话,不一定跟他有关,也没要带他回去调查。”
赵戎尽可能地放柔语气安慰,没什么成效。他绝望地回头,跟同事苦哈哈地对视,才明白季和为什么不亲自来,要把这种差事打发给他。
赵戎高大而局促的身形站在梁母身边,肖似一只笨拙的狗熊。他不敢让老人一直哭,浑身跟长了尖刺似的,备受煎熬地陪着,直到梁鸣跟救世主一样降临。
“你们在干什么?”
赵戎打着手势,招呼他赶紧过来:“我们找你问一点事,阿姨可能误会了。”
梁母抽了张纸巾抹脸,眼眶发红地朝他看去。
梁鸣把手里的工具放进厕所,低垂着头走过来,短短几步路,再抬起头,调整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混不吝地道:“妈,你心理素质那么差,真出什么事,我怎么带你跑路啊?”
梁母气得掐了他一把:“当着警察同志的面,你胡说什么啊!”
梁鸣嬉皮笑脸地说:“妈,你下去打牌吧。你留在这儿下面的人得说我闲话了。”
赵戎的同事也道:“阿姨,我们就问几句话,你放心吧。”
梁母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门,小心把门带上。
听到人下了楼,梁鸣脱去上衣外套,无波无澜地说:“下次我把手机随身带着,给你们设个特别提醒。有事别找老太太了,她怕警察。”
赵戎也知道自己吓到老人家,一时有些内疚。
梁鸣问:“什么事?”
赵戎说:“江平死了。”
梁鸣下意识地反问:“江平是谁?”
赵戎懵了,说:“江平就是那个,初中时候诬陷你的同学。”
“哦……江平啊。他叫江平啊?”梁鸣再听见这个人的消息,心绪出乎意外,跟死海一般平静,连对方的脸都记不清了。
初中转学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会对这段屈辱刻骨铭心,死也无法忘怀。连做鬼后怎么报复的计划都罗列了不止十八个版本。没想到如今提起来,会跟鸿毛一样无足轻重。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失魂落魄地站立良久,怅惘地感慨道:“好奇怪,听到他死了,我一点也没有开心。”
赵戎跟同事对视一眼。同事说:“所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说你当时但凡忍一口气,现在该有多好。”
梁鸣喝了口水,没接他这句话,转而问:“所以为什么找我?”
赵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鸣说:“因为我杀过人?”
他说这话时没有怨怼,只是似有若无地跟了声叹息。
赵戎生硬问:“最近有什么人找过你吗?你爸爸以前的学生、朋友,都可以。”
梁鸣拎回皱成一团的外套,在口袋里翻找一遍,递去一张白色名片。
赵戎来回翻看:“这是什么?”
“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给我的。我本来打算找家道观烧了它。”梁鸣认真说,“这个人貌似认识我爸。我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反正他是我见过最邪门的一个。”
赵戎半信半疑地收下名片,拿出手机搜索上面标注的公司名。
·
手机屏幕上标着硕大的数字:“11:23”
莹白的光线照着方清昼的脸,驱散她最后一点困意。
房间窗帘紧闭,只有床头亮着一盏柔和的夜灯。
周随容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就着昏黄的光线,对着电脑整理资料。
方清昼转了个身,平躺着不动,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出神。
周随容以为她在做深度的思考,没打断她的状态,合上电脑静对着她看。
方清昼转动着眼珠与他对上视线,默然片刻后小声道:“容哥,你这样的出场方式有点像鬼。”
周随容说:“我早上找了你三次,你一直没起床。现在已经中午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熬夜?”
宝子们国庆快乐~~
虽然很迟了但防止有人不知道还是说明一下:红包不需要主动领取,留评就可以参与。每章的随机红包是系统发放的,不是我主观挑的,但是获取概率不低,是给正版读者追连载的福利。一般为了省事我会隔几天再统一发送,所以是一阵一阵的。假期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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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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