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33年夏末,西郊高地,天高云淡,凉风习习。
近日,登门造访者络绎不绝,倒不全是医患,而是一个个插了花头的媒人。谁家的男子已到了适婚年纪、谁家的公子祖上行商家财万贯、谁家公子今年中了秀才……
白苏听到这些就感觉头疼,她不懂家里明明还有两位师姐待嫁闺中,为何这帮人倒先张罗自己的婚事呢?
一听这话的媒人们瞬间就变得不善口舌了,尴尬地道:“你那个大师姐啊,豪爽地像个男子,身上又有功夫,男人们见了她恨不得绕着走。至于你二师姐嘛,身子羸弱,看着便经不起风吹日晒,性格又张扬跋扈,这哪是过日子的人啊……”
话音未落,门外院子里便是一阵木盆滚地的声音,媒人大惊,只往外瞟了一眼,便忙不迭地要走。她哪里预料到,方才她口中张扬跋扈的二师姐,此时就在院子里叉着腰呢!
看着媒人落荒而逃的模样,白苏掩口笑道:“师姐,你早些回来就好了。”
“哼,”女子将木盆捡起来,白了媒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眼,叮嘱道,“师妹,以后她再来你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她!”
白苏笑得合不拢嘴,只因那位媒人说的不全对,也不全错。
知尘,比白苏年长五岁,两人同年拜入陈冲之门下,是三个徒弟中最有天赋的,从医术来看,她也是最得师父真传的。大师姐虽在这方面资质平凡,却痴迷于武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也正是因为大师姐名声在外的缘故,即便土匪横行那几年,师父的医馆也安然无恙。
师父虽年近古稀,但身体无恙,比起蜗居于此,更喜欢云游四方,施药救人。大师姐便常跟随照料,以保证师父的安全。而医馆便由知尘一手照看经营,乡邻之间对知尘的医术赞不绝口,常常称道。
而在三人中最不起眼的,貌似就是白苏了。医术上不比知尘,武艺上更是毫不精通,她想起当初被师父看中收为徒弟,也只不过是她当时偷看了师父的《草木识鉴》,然后仅靠书中所描述的草药气味特点,便准确地认出了多种草药,好像她在气味上有着极强的敏感度一样。然而,除此之外,其他无论是针灸、还是望闻问切,都不及知尘师姐。而这其中最不擅长的,便是“切脉”。正因不擅长,慢慢在这方面便有些懈怠了,为此可没少出乱子。
上个月,白苏为一个患病女子把脉时,因误判对方是“喜脉”,差点导致人家夫妻不和。只因男子外出经商半年,刚一回来便赶上妻子“害喜”,男子为此还差点对妻子大打出手。幸亏知尘师姐前来救场,才得知女子只是普通的肠胃不适,解除了这般天大的误会。
经此一事,白苏更不敢随意替人把脉看诊。而那男子当日的行径,更让白苏对婚嫁之事倍感排斥,若是以后她也遇如此人,该何其不幸?
然而今年白苏已然20岁,再不婚配怕是要听乡邻妇女一辈子闲话了。
“师妹,师父来信说,他和大师姐已经到了江南,让我们不用担心。师父还说,上次他推荐你入宫当差的事有回信了,秋后便可启程前往帝京。”
白苏忽然想起,师父在出游之前确实给宫里写过推荐信,只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回信,白苏本以为此事石沉大海了。如今得此回信,白苏甚是欢喜。
于是还未等到秋天过去,白苏便迫不及待地启程前往帝京。
西郊地处西北部高地,医馆又位于西郊行宫山脚下,此段山路崎岖,要想前往帝京,首先要步行到山下镇子上,搭牛车去到平原区,再由平原区租马车前往帝京,全程大概两三日可到达。虽然路途复杂,但一想到能摆脱那些啰嗦的媒人,白苏还是一路心情大好。
烈日炎炎,一辆普通的马车在林荫小路上匀速前行着。
车轴随着颠簸起伏发出“吱扭吱扭”声,白苏坐在车里,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探头向车夫问道:“劳驾问一下,还有多久能到帝京啊?”
“傍晚城门关闭之前,应该就到了。”
白苏闻言估摸着现在应该是未时刚过,也就是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便可到达帝京。连赶了两日的路,此时的白苏又倦又乏,不知不觉中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苏从睡梦中惊醒,外面天色已然昏暗,然而马车还在徐徐前行。
“大叔,现在是何时辰了,我们还没到嘛?”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路上遇到地面塌陷,咱们绕了一下路,这下啊,怕是赶不上关城门了。”
“那该如何是好?城门外可有客栈落脚?”
“这可不好说,白日里尚有几处茶水摊儿,日落之后大概就没人了。”
“这……”
“姑娘别急,平日里常有赶不上进城的人,大家在城门外挤一挤凑合一晚,等到第二天城门一开就能进去了。只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就算待在车里,或许也是不方便的。”
车夫的话也正是白苏的顾虑,想到这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虑再三,她决定今晚不睡觉了,暂且就在车里待上一晚,时刻保持警惕或许能安全些。
不多时,马车便来到了帝京城门外,白苏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她亲眼看到紧闭的城门,仍旧变得心灰意冷。
片刻,车夫就靠在车前睡着了,鼾声连连惹得白苏心烦意乱,无奈看着车夫疲累不堪的睡态,不忍打扰的她只好下车来到外面找清静。
正如车夫所说,来不及进城的人,都挤在城门洞的一处角落昏昏欲睡。
夜色渐浓,白苏毫无困意,无聊之下便来到了护城河岸。月亮不知何时挂上了枝头,月光洒在水面上熠熠潺潺。河岸之上便是黑黢黢的密林,从里面刮出来的风吹的人背脊发凉,偶有几声杜鹃哭啼传来,更加衬得夜色可怖。
白苏背对着密林,面朝护城河仰望着高大的城墙,这比她来时经过的任何一道城墙都要高大,可能因为这里是帝京吧。
万籁俱寂,远处随风传来隐约马蹄声,白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赶忙跑到路边遥望,果然见远处有几点星火正在靠近,蹄声渐近,白苏愈加看清了来人:这一行人有六个,都举着火把策马而来,其中一人蒙着面,另有一男子跟在身侧,其余四人像是侍卫,佩戴武器分列两侧。
此行人刚到城门下,便有人将城门打开,带着武器的卫兵列成两队,夹道相迎。
白苏见城门开了,便打算趁着几人下马入城的间隙跟进去,然而此时却被两个黑脸的守卫拦住。
“为何不让我进去?”白苏疑惑地问道。
“宵禁期间,不得擅自出入!”
“那他们为何能进去?”白苏指着城门口的六人,质问道。
“大胆!这几位大人是朝中要员,岂是平民百姓可比的?”
白苏不慌不忙地反驳道:“朝中要员?当今天子以德治国,一直宣扬以民为贵,你这样说,岂不是藐视圣意?”
“小小女子,竟敢口出狂言!”卫兵不由分说便拔刀上前。白苏惊得后退两步,幸好此时那位蒙面的“朝中要员”开口了:“慢着。”
白苏闻声望去,只见蒙面人在随行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男子恭敬地颔首之后,便朝这边走来。
“殿下有旨,开城门,放行。”
“是。”
白苏借着火光隐约辨得这男子身形纤长,肩背挺阔,眼神温柔有神,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文人气质。
接着男子面向白苏,微笑道:“抱歉,姑娘,你们可以进城了。”说完,男子正欲离去,白苏突然想起自己来帝京的目的。
“等一下!”白苏上前恳求道,“这位大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你们,能否带我入宫?”
男子闻言警惕地问道:“你要入宫?”
“啊对,”白苏从腰间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解释道:“这是我的任职文书。”
男子接过来看到信封上确实是官印,还给白苏之后,礼貌地说了句“稍等”便回去复命。
白苏看着男子对蒙面人甚是恭敬,猜测那位想必是位大官。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官能否引荐自己入宫呢?
片刻,男人面带微笑地来到白苏面前,而那位蒙面人却转乘豪华马车,由剩下四个侍卫跟随先一步进城去了。
“姑娘,我可以带你入宫,请跟我来。”
已近子时,城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轱辘轧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隆隆吱呀声。白苏端坐在舒适的马车内,第一次与生人独处,不由得有些拘谨。
“在下姓穆,单名一个‘枫叶’的枫字,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白苏。”
“白姑娘,我看你的任职文书上,是太医院的落款。不知道由何人引荐?”
“哦,是家师引荐,要我找太医院的沈太医。”
穆枫眸中略过一丝警惕,问道:“沈清时?”
“正是。”
烛火摇晃,车内昏暗。白苏看不清对方脸上是何表情,但听他说出“沈清时”这个名字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敢问尊师是?”
“家师陈冲之,是西郊行宫的长驻太医。”
“白姑娘在帝京可还有熟络的人?”
白苏淡笑着摇摇头。
“那便好。”穆枫又恢复了笑意,“如今已夜深人静,城内怕不好落脚。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先到寒舍暂住,明日一早宫门开放,我便带你入宫。”
“那就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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