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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官样文章粉饰太平 仙师秘语石破天惊

中南国都,驵阳行馆,一行人昼夜换马赶至,夜已三更。

雨势未歇,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窗棂,与静室内那盏因灯油将尽而摇曳不定的夜明灯火,一同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被五花大绑的妖修木老,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他那身早已被墨绿色汁液与泥污浸透的破烂道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他紧闭双眼,任凭杨玤如何喝骂,皆是置若罔闻,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老东西,骨头倒是硬!”

杨玤一脚踹在他身上,却如踢中一块坚韧的腐木,只换来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对一旁的杨铁枪道:“祖母,这厮油盐不进,不如……动些军中的手段?”

杨铁枪端坐主位,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缓缓摇头:“此人修习独悟法脉,神魂坚韧,异于常人。寻常刑求于他无用,反倒可能让他自绝心脉,断了线索。”

苏闲语提着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没好气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等天亮了,国主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锦娘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她静静地立于阴影之中,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昏暗的烛火下,亮得惊人。

她终于上前一步,缓缓蹲下身,平视着木老那张布满褶皱与怨毒的脸。

“你在青樊阁,待了多久?”

锦娘的声音很轻,却如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木老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伪装。

木老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其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身上这件法袍,袖口有三道银线暗纹,上下两道各有一个缺口。”锦娘声音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此乃‘坎’卦,亦是青樊阁弱水楼弟子的标记。只是,你袍上的云纹刺绣,是四十年前的样式了。想来,你被废去修为、逐出门墙,已有不少年头。——否则,你为何要踏上这人人喊打的巫法外道?”

木老眼神惊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锦娘并未停顿,她的目光落在了自木老怀中缴获的、一枚雕工粗陋的玉佩之上。

“这枚‘平安’佩,玉质温润,却非名家所为,倒似是……女儿家拙手所刻。你这般年纪,若有女儿,也该嫁人生子了。你常年在外,颠沛流离,想必对家中妻女,多有亏欠吧?”

“你……你这女娃,好歹毒的心肠!”木老嘶声吼叫,“祸不及家人,此乃江湖道义!”

“道义?”锦娘嗤笑一声,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此处兴风作浪,以活人为祭,可曾想过道义?那些因你而家破人亡的矿工,你可曾想过他们的家人?”

她向前一步,声音骤然转冷。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主子是谁?——你若不说,也无妨。我知你女儿家在何方,闺名为何。明日,我便修书一封,送往青樊阁,再辗转送至你家乡。信中,我会将你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尽数告知。我倒想看看,你这‘青樊阁弃徒’、‘独悟邪魔’的家眷,在你那乡里之间,还能不能……抬得起头来。”

“不……不能啊!我要是说了,我,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木老哀求道。

“那你如何觉得,你不说,便能保你全家?我会把你押回青樊阁,让你女儿跟你团聚。”

此言一出,木老彻底崩溃。

“我说……我说!我给一位女仙效命!”

“……她喜着红衣,使一卷血色长鞭,形容妖媚……”

“……她身边,还养着一头凶物,唤作‘娃娃’,状如肉山,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喜食生人血肉……”

“……她、她还喜欢折磨手下和俘虏……”

那木老显是心神崩溃,竹筒倒豆子般将那女修的形貌、性情尽数吐露。言辞恳切,细节详实,生怕锦娘不信,却自始至终固执地不肯提及女修名姓。

苏闲语怒意上涌,提剑在手,便要教木老晓得鹤姑的手段。

锦娘忽地直起身,淡淡道:“够了。”

她转向苏闲语,道:“语儿,去取纸笔来。”

苏闲语一愣,不问缘故,依言取来。

“你不愿说,也可以。把你主子的名字写下来。”

木老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汗如雨下,仍在强自挣扎。

“你……你指剑水为誓!若我将那人名姓写出,你、你绝不可祸及我家人!”

锦娘负手于后,绕着木老踱步,口中嗤笑:“我若知道那人名姓,自然会去找她。你这弃子的家人死活,与我何干?我指剑水为誓——若你不从,线索在你这处断绝,我定要对你女儿使些手段。”

杨铁枪仍旧高坐主位,一副铁面没有半分波澜。

苏闲语和杨玤则有些担忧地看着锦娘。

“写。”锦娘的声音不容置疑。

木老似乎从未想到她“指剑水为誓”竟是如此阴狠毒辣之言,此刻面上所有神色淡去,只余将死之人的灰败。

他紧了一紧脸,拿起笔,手抖得不成样子,在纸上艰难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字迹方成,他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双目暴突,七窍血如泉涌!

他身子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气绝身亡。

“他……他中毒了!”苏闲语惊呼一声,提剑便要上前查看。

“别碰他!”锦娘厉声喝止,一把将她拉住。

室内一时死寂,唯有夜明灯烛焰哔剥作响,将四人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地上,木老的尸体兀自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杨铁枪终于起身,蹲下以内力仔细查验,翻看眼皮,按压心口,沉声道:“气血充盈,不似中毒……”

“……倒像是某种神魂恶咒,一旦泄露关键名号,便会引动咒力,五内俱焚而死。尸身看似无伤,实则脏腑怕是已化作一滩血水。这等阴毒手段,绝非寻常江湖人所有。锦丫头,苏丫头,此间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近来需得多加提防。”

锦娘点头称是,收起那字条,缓缓转身,对杨玤道:“杨大哥,天亮之后,便劳烦你……去向白崟卿报捷了。”

中南国宫室,奉客偏殿。

宿夜未眠的白崟卿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看着面前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杨玤,脸上那份积压了半年的愁云,终于渐渐散去。

“……此妖人盘踞矿洞,布下重重陷阱,然我祖母神威凛凛,一枪破阵,势不可挡!随行的苏姑娘亦是身先士卒,剑斩数只妖物!更有两位义士,忠勇无双,舍身护主……”

杨玤将早已拟好的官样文章,说得是天花乱坠,滴水不漏。

他将木老定性为“流窜山野的妖修”,将整个事件描述成了一场惊心动魄、却已有圆满结局的除魔之战。

白崟卿听得是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对杨铁枪更是感激涕零。

“监国大人高义!若非她出手,我中南国危矣!此事,我定当上奏阚朝,为监国大人请功!”

杨邦谦逊地行了个晚辈礼,话锋一转:“陛下言重了。只是……那妖人虽已伏诛,然其所布邪阵,已污秽了地脉,若想彻底根除,非一日之功。我等还需在此地叨扰数日,勘测地脉,以防后患。”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白崟卿自无不允,当即下令,宫室内库任其支用,在她控制下的官吏亦全力配合。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便在这番官样文章之中,被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当夜,国主寝殿。

屏退了所有侍女,偌大的宫室之内,只余下白崟卿与杨铁枪、锦娘三人。

国主看着眼前这一身青衣、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女娃,心中因“危机解除”而产生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杨铁枪将《连山歌》抄本,轻轻放在国主面前的紫檀木几案上。

“陛下,”锦娘缓缓开口,声音清冷,“白日里杨大哥所言,不过是为安抚人心的粉饰之词。尖牙山之事,远未结束。”

她将抄本翻到那页朱砂批注,指着上面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

“木老非是寻常妖修。他乃是百年前引‘钜祸’的三魔之后,独悟士一脉。此脉修士,人人得而诛之。他背后,必有更庞大的势力。其目标,非是区区一座尖牙山,而是……整个剑南道的金脉之精。”

白崟卿看着那娟秀而又透着邪异的字迹,脸色煞白。

“独悟士……竟是独悟士……”

她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恐惧。

“据晚辈查知,当年能镇压此煞穴的,非是仙家法门,而是早已失传的齐家机关术。”锦娘继续道,“如今封印已破,妖人虽除,然煞穴仍在。若那幕后黑手卷土重来,或是另派高人前来,中南国……危矣。”

白崟卿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那……那该如何是好?”

“我等此行,正是为追查此邪派而来。”锦娘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据闻,齐家后人北上之后,再无音讯。为今之计,当要北上寻得他们,重修封印,方能永绝后患。此事干系三道安危,还望陛下能暗中相助,为我等行个方便。”

白崟卿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女孩,又看了看一旁沉默如山、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气度的杨铁枪。

良久,她缓缓点头,声音沙哑:“需要我做什么?”

离开寝殿,行走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上,锦娘的脚步却愈发沉重。

她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她已大致能拼凑出贼人阴谋的轮廓:窃取金脉之精,铸造神兵利器,其背后,必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运作。

而那个控制木老的女修,或许便是其中的关键一环。

可是,她心中依旧有两个巨大的疑问,如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其一,木老写在纸上的“王达”二字,她是谁?她与那独悟士一脉,与那百年前的三魔,究竟有何牵连?

其二,也是最让她寝食难安的一点——那个戴着鬼面头盔,手执玄铁重锏,亲手将义父砸得胸膛塌陷的魔头,他又在何处?

他与王达,是何关系?

他与那窃取金脉之精的阴谋,又有何干系?

锦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义父若在天有灵,请您保佑孩儿。在敌人下一次出手之前,我能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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