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惠和市，暑气并未散尽，秋老虎的火热似是更盛了些，吸进的空气里都带着灼烫的热意。
等方舟终于走到莫南家时，浑身早已大汗淋漓。
“瞧你热的，快进来歇歇。”张小杰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忍着笑将人拉了进来。
方舟放下手里的水果，瘫倒在沙发上。
张小杰从厨房端来一盆切好的西瓜，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来来来，吃块冰镇西瓜解解暑。”
方舟无力地挥挥手，“你让我缓会儿，热死了。”
张小杰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开始啃西瓜。
缓了好一会儿，方舟才爬起来。他环顾四周，并未看到莫南的身影，“你家莫南呢？”
“在书房做免费的打工人呢。”张小杰不满地撇撇嘴，似乎很不赞成这种休息日还要忙工作的行为。
眼瞅着就到十月，他的辞职日期是十月十日，这事儿他还没和张小杰说过。不如就趁着莫南不在，现在和他说。
想到这里，方舟清了清嗓子，“我申请辞职了，下个月十号到期。”
张小杰面色如常，并未多想，“怎么？你找好下家了？”
“我准备离开这里回老家发展。”
张小杰愣了愣，放下手里的西瓜，转头看向他，“那何理呢？你俩儿分了？”
方舟也愣了一下，这才记起，他一直都没有和张小杰解释，所以张小杰一直以为他们是情侣关系。
“我们不是情侣，他只是…”话说到一半，方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下去。
他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其实是我准备回老家结婚。”
张小杰手里的西瓜瞬间掉落在地，满脸惊愕地盯着他，“靠！夭寿哦。”
方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是满满的苦涩，“毕竟，年龄也到了。”
张小杰强装镇定地将西瓜捡了起来，半天没说话。
两人之间的沉默，最终被莫南的嗓音打破，“小杰，我早上看醋不多了，你下楼买一瓶吧。”
“好，我现在去买。”
等张小杰出门后，莫南走到方舟对面的沙发坐下，紧蹙着眉头盯着他，“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小杰是个马大哈，并未察觉到异样，不小心听到一切的莫南，却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没有方舟说得那么简单。
莫南这人向来敏锐，方舟倒也没想过真能瞒住他，只是突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你对他应该不仅仅只是朋友的感觉，但他对你……”莫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方舟此时的表情已经验证了他的猜测。
“对，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与其最后弄得两败俱伤，不如干脆地放手，这样还能继续做朋友。”方舟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向莫南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解释。
“你应该再等等，我总觉得他对你并不是完全……”莫南的话还未说完，玄关处猛地传来一阵大力的推门声。
“等个屁老鸭子！”张杰一脸怒意，几个跨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扣住方舟的手腕，拽着就要往上提，“走，我们去找他算账去。”
莫南深吸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眼前炸毛的张小杰。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知道假装出门在门口偷听。
莫南不想让方舟难做，只能出面劝阻张小杰，“小杰，你……”
“你闭嘴！你和那丫的都是一路货色！”张小杰像是记起了什么，眼睛里像是聚着两条火龙，直奔莫南而来。
莫南垂下头，抬手蹭了蹭鼻梁，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方舟见莫南拦不住，只能亲自开口劝阻，“小杰，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不要生气，我从头讲给你听。”
张小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方舟的手腕。
莫南见状，连忙过去将人拉着坐下，“你们聊着，我去给你们做饭。”
……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现在还认为何理有错吗？”
张小杰耸拉着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有气无力，“他没错。但…”他做不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儿，只能承认这个事实。
方舟沉默不语，其实他的经历和张小杰的某些经历，惊人的有些相似。他知道，张小杰一定能理解他现在做的这个决定。
张小杰眼含乞求地望向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以前说要带我回你老家看看，不如就趁这次吧，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带我到处逛逛。”
方舟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他怎么会不明白张小杰的担忧，所以他笑着点了点头。
——
方舟推开家门时，已是深夜。他换下皮鞋，顺手松开领带，疲惫地走向客厅。
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身体前所未有的酸痛。明明还有半个月就要辞职到期，现在正处于工作交接中，但最近这段时日，订单却蜂拥而至。接替方舟位置的人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这边忙着工作，那边却还要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做。
方舟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眼休息。
片刻后，他强打起精神走进厨房。已经快要十二点，何理马上就要回来，该给何理准备宵夜了。
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后，方舟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端着咖啡杯走到阳台，对面的楼房只剩寥寥几户的人家还亮着灯，楼下的烧烤摊却仍旧那么热闹，一阵风吹过，裹挟着孜然香气的烤肉味扑面而来。
这套房子是从国外回来后，何理花钱买的，一百三十平的四室两厅，装修时的很多材料也都是两人一起去选的。那时候方舟只想着帮忙，从没想过何理会让他一起搬过来。
当时作决定时他也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带着些小心思搬了进来。他也曾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他们两人的家，但自欺欺人的事情，也只能骗自己一时罢了。
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何理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回来了。
方舟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张小杰。
“方舟，快来，何理出事了，在中心医院……”手机突然被挂断，方舟再拨过去时，那边已经提示关机。
他攥着手机跑向大门，跌跌撞撞地冲到玄关时，膝盖狠狠撞到了换鞋凳的尖角上，他整个人酿跄着摔倒在地。顾不上膝盖的剧痛，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冲进夜色里。
方舟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张小杰站在病房外和医生说着什么。
“方舟，你来了。”
方舟紧张地张了张嘴，恐惧让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
张小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他没事！你不要怕，医生说已经没事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睡了过去。”
尽管有张小杰在一旁扶着，方舟还是膝盖发软地瘫倒在地上，他不放心地再次和张小杰确认，“你刚才说…他？”
“没事，他没事！”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整个人像是突然松懈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滚落着，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就此发泄出来。
张小杰见他这样，很是自责，“抱歉，吓到你了吧？今天有人在酒吧打架，何理去劝架，打架的人失手伤了他，也幸好那刀没开印。当时我看他流了那么多血，我一慌，就赶紧给你打电话，没想到手机突然没电了。”
方舟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只要他没事儿就好。”
……
方舟坐在病床旁，目光紧紧盯着何理苍白的脸。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何理，这么的虚弱，这么的无力……
他轻轻握住何理冰凉的手，将那只苍白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到手腕处脉搏的有力跳动，他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缓缓下落。
方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不敢想象，如果何理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做出些什么。
何理可以不爱他，也可以去爱其他人，但他要何理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
想着这些，方舟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滚落了下来。
何理已经没有别人了，真正爱他的亲人都已经离世，唯一喜欢的人也已经结婚。留在他身边的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人。
这么想来，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爱着何理。
方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好像，不能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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