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淌过,室内只余花婉偶尔压抑的轻咳。
叶南鸢坐在角落里,目光钉在地上,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啧!”她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煎个药要这么久?天都要黑了!”
而后抬脚就往外走,想去后堂催问。
始终没敢看一眼花婉的方向。
叶南鸢刚掀开门帘,差点迎面撞上一个小身影。
是阿苓。
叶南鸢扫了她一眼,见她两手空空,没好气道:“不是去煨火盆?火盆呢?”
阿苓仰起小脸:“我煨了的!但......我一个人搬不动......”
她声音越说越小,还带着点小委屈。
叶南鸢烦躁地一摆手:“带路!”
阿苓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引着她去了。
叶南鸢随她来到医馆后厨,见角落里果然立着个半旧的铜火盆。
“就是这个!”阿苓指着火盆,小声解释道:“一个老伯伯教我煨的,但他刚刚去前堂帮忙了,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知道了。”叶南鸢不耐烦。
趁着叶南鸢弯腰去搬,阿苓壮着胆子,凑近了些,小心翼翼道:“南鸢姐姐......”
“干嘛?”叶南鸢头也不抬。
“......你不要老是对婉姐姐那么凶嘛。”阿苓声音细细的,带着恳求,“她、她今天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呀。而且......而且你一整天都跟吃了火药似的,好吓人......”
“谁要她救了!”
话一出口,叶南鸢又忽的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于是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那是因为她老耍人,你被耍了不会生气?”
阿苓眨巴着大眼,疑惑道:“婉姐姐喜欢耍人吗?可她从不耍我呀,她一向待阿苓很好。”
叶南鸢白她一眼:“那当然了,你是她妹妹啊。”
“可你不也是......”
“我不是!”叶南鸢立刻打断她。
两手将火盆连着架子一并捧起:“快走了!”
二人回到诊室。
“婉姐姐!你醒啦!”阿苓一进门,看到花婉靠坐着,眼睛一亮,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扑棱到床边。
“嗯。”花婉笑着,轻轻揉了揉阿苓的发顶,声音还有些虚弱。
而后目光越过阿苓,落在叶南鸢和她手中沉重的火盆上。
“婉姐姐你看!”阿苓立刻挺起小胸脯,小脸上满是邀功的雀跃,指着火盆抢先道,“那是我煨的!给婉姐姐暖身子!”
“阿苓真细心,辛苦你了。”
叶南鸢刚把火盆放下,听闻这姐妹两的对话,动作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却没吭声。
再抬眼,正对上花婉眼中含笑的温柔,只听她轻声道:“也辛苦你了,叶姑娘。这火盆看着可不轻。”
叶南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我去看看药......”叶南鸢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迫切地想逃离这里。
偏生不巧,外间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医馆学徒短衫的少年,端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扬声道:“药来了!药来了!”
老大夫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捻着胡须问道:“姑娘感觉如何?寒气可压下去些了?”
花婉对老大夫露出感激的微笑:“多谢老先生,好多了。若非您及时出手......”
她声音温和,与老大夫交谈起来,又不时抽空轻声安抚着凑在床边、好奇盯着那碗黑乎乎药汁的阿苓。
叶南鸢站在门边,看着那三人围在床边,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那刺鼻的药味熏得她头疼。她想开口催花婉赶紧喝药,又想问问老大夫后续如何,但瞧着花婉和老大夫聊得专注,阿苓也挤在中间,自己一时竟完全插不上话。
再待下去也是多余。
叶南鸢心里顿时有些闷闷的。
她抿紧唇,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叶南鸢没走远,只在门外廊柱旁寻了块冰凉的石阶坐下,垂着头,盯着地面斑驳的光影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身后门帘轻响,老大夫走了出来。他脸上已没了刚才在屋里的轻松,眉宇间锁着些愁绪,瞧见了独坐的叶南鸢,唤道:
“姑娘,能否随老朽到药房一趟?还有些药要给你们。”
叶南鸢没说话,只沉默地站起身,跟着老大夫去了。
药房布局紧凑,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药柜,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材名签。
老大夫站在架子前,在一堆瓶子里细细翻找,挑出一白一红两瓶递给叶南鸢。
“唉......”老大夫重重叹了口气,眉间的愁绪更深了,他抬眼看向叶南鸢,“姑娘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弄的?才短短一日功夫,怎地又伤成这般?那寒气,都侵到......”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太过直白,又咽了回去。
叶南鸢抿着唇,面对这直接的质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只觉得一股郁气梗在心间。
“罢了,罢了!”老大夫摆摆手,“这次当真是万幸!幸亏你送来的及时,否则那寒气侵体再深些,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他说着,又深深看了叶南鸢一眼,眼中是后怕与感激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有些话,病人未必爱听,听得多了,或许还会嫌我这老头子絮叨烦人。可若是不说,我这心里,实在难安!只能与她身边亲近之人说说,只望你能听得进去——”
闻及“亲近之人”,叶南鸢眉头一蹙,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老大夫抬手制止:“你且先听老朽说完!”
老大夫神情严肃,一字一句道:“她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再伤了!尤其是受寒,对她来说最是凶险!万望你能多加留意,护她周全。”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叶南鸢心上。
花婉此番受伤,说到底,皆是因她而起。老大夫越是这般郑重托付,她越是要被心头那沉甸甸的自责压得喘不过气。
叶南鸢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避开了老大夫那殷切又忧虑的目光。
“唉,傻姑娘,”老大夫的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老朽行医数十载,见惯了生死情义。那花丫头舍身救你,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你,不必将千斤重担都揽在自己一人肩上,压垮了自己。”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与其沉溺自责,不如打起精神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往后如何看顾好她,莫让她再涉险境,这才不负她今日这份心意不是?”
叶南鸢沉默半晌,终于按捺下翻涌的心绪,但对老大夫的频频托付还是有些奇怪。
“您......与她,是旧识?”她问得突兀,眼中带着探寻。
老大夫捻须的手一顿,缓缓摇头:“非也。只是发现她的内力心法与老朽同出一源,出于私心,多多照拂些罢了。”
“不知是何派系?”叶南鸢追问道。
“非是不肯告知。”老大夫叹息一声,“只是老朽早已归隐,师门渊源,不便再提。还望姑娘体谅。”
叶南鸢定定看了他几息,终是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话也说完了,姑娘若无他事,便早些回去吧。”
叶南鸢转身欲走,却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老先生可有见过,靠着睡眠便能治病疗伤的人?”
老大夫闻言一顿,沉吟片刻,缓缓道:“你是说花丫头吧?她体质特殊,老朽也有所察觉。她体内似乎蕴含着某种......妙法奇药?使她的伤势愈合之速远超常人。明明两三个时辰前还性命堪忧,方才一探,竟已好了七七八八。”
“不过,那奇力的运作似乎极耗心神,使用时往往陷入沉睡,甚至昏迷。老朽也是生平第一次见,目前只能探知到这些,至于其中关窍,恐怕唯有她自己知晓了。”
叶南鸢默默听着,临了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走了。
但走了没几步,她突然顿住,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老大夫的方向,微微垂首:
“......还有一事。前来求医时,晚辈心中焦急......出言不逊,对老先生多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老大夫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道歉,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无妨,无妨!”他连连摆手,“老朽行医半生,早见惯了病患家属心急如焚、言语失当之时。姑娘当时心急,一心救人,这份赤诚心意,老朽岂会不明?不必挂怀,赶紧回去照看病人吧!”
叶南鸢攥紧了手中的药瓶,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了药房。
廊下清新的空气让她胸中那股沉甸甸的郁气稍稍散开些许,却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她抬脚正要往诊室方向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找你许久了,怎的在这儿?”
叶南鸢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花婉穿戴整齐,正静静立在廊柱的阴影下。她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显然好了许多。
“我......去拿药。”叶南鸢扬了扬手中的瓷瓶,解释道。
“嗯。”花婉轻轻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像是看穿了她眉宇间的的烦闷,朝她笑着,“随我来一趟。”
她说着,顺手便来牵叶南鸢的手,却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牵了个空。
“抱歉,顺手了。”花婉笑意未改,自然地收回手,“随我来。”
叶南鸢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默默跟上。
二人穿过一道小门,转眼便来到医馆马厩。几辆马车安静地停靠在角落,其中一辆正是她们来时乘坐的。
花婉从马车座椅下方一个隐秘的暗格里,拖出一个长条形木匣。
她将木匣抱在怀里,又钻出车厢,稳稳地跳下车,动作间透出几分利落,全然不似个重伤初愈之人。
“喏,”花婉将那沉甸甸的木匣递到叶南鸢面前,“打开看看?”
叶南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木匣。匣子样式古朴,入手颇有些分量。
她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指尖微动,拨开了那简单的铜扣。
匣盖掀开。
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静静躺在深色绒布之上。熟悉的纹路、熟悉的温度,正是她那柄掉落悬崖的佩剑——燎原!
叶南鸢呼吸猛地一滞,下意识低呼出声。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与难以置信。
“你......你如何得来的?”
花婉看着她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唇角微扬,轻描淡写地道:“哦,此前路过市集,瞧见有人在叫卖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瞧着甚是眼熟,便买下了。”
“不是掉下悬崖了吗?怎会在市集上?”
“想来是哪个樵夫在崖下砍树时侥幸捡到,不知其贵重,便拿来换些银钱罢。”
叶南鸢的指尖抚过剑身熟悉的纹路,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喉咙里一时哽着千言万语,一个字也吐不出。
花婉见她都快憋出病来了,话锋悠然一转:“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这柄剑成色又好,剑身还泛着奇异的温热,可害我被那樵夫狠狠敲诈了一笔。我与叶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这笔账......你看?”
“多少钱?”叶南鸢的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钱袋。
“五百两。”
“五百两?!”叶南鸢猛地抬头,瞳孔地震。
她出门时虽带足了盘缠,但潇洒了三个多月,如今早已所剩无多,可能浑身上下连五两都难凑。
实在是囊中羞涩。
“先......先欠着。”她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那可不行。”花婉眼中笑意更深,带着几分促狭,“这银钱数目可不小,万一哪日叶女侠拍拍屁股走了,我可上哪讨去?”
花婉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南鸢越来越慌乱的神色,看她急得满脸通红,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带着点狡黠,轻声问:“不如这样——
这把剑就当是一份见面礼。不知凭着这份心意,能否与叶女侠交个朋友呢?”
叶南鸢被她这弯弯绕绕弄得一愣又一愣,看着花婉近在咫尺的笑脸,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飞快地扭过头去,盯着怀中的剑匣,耳根红得滴血,半晌才挤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
“勉......勉强吧。”
说罢,抱起剑匣就想走,却被花婉伸手按住。
“慢着。”
叶南鸢一惊,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惊慌:“你反悔了?”
“别急呀。”花婉失笑,她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剑匣从叶南鸢怀里取出,重新合上盖子,“这剑,还是先别拿在手上为好。”
叶南鸢不解地看着她。
“若是被你那个小尾巴见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又是白千凝。
叶南鸢眼神一凛,顿时气得牙痒痒,但也明白花婉考虑得周全。
花婉掀开马车座椅下的暗格,将剑匣放回,朝叶南鸢道:“走吧,许久不见我们,阿苓该着急了。”
果然,二人刚走没一会儿,便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匆匆寻来,看到她们,眼睛一亮,埋怨道:“你们做什么去了呀?叫我好找!”
花婉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陪你南鸢姐姐散散心。”
阿苓立刻歪着头打量着叶南鸢:“怪不得,南鸢姐姐看起来开心多了!”
叶南鸢闻言,猛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嘴角竟上扬了一路。她立刻绷紧了脸,飞快地收敛了那抹泄露心绪的弧度。
不行了,下一章真要离开云泽城了[裂开][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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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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