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单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被陈默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他磨蹭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一如他此刻忐忑的心情。
他知道，外公外婆一定在盼着，却又怕给他压力。这几天，外婆做饭时更加小心翼翼，连唠叨都少了；外公则总是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看似在听收音机，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巷口，等他放学。他们想问，那句“默默，考得怎么样？”在嘴边盘旋了无数次，又都被他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更细致的关怀——碗里多出的一个荷包蛋，睡前桌上的一杯热牛奶。
这种沉默的期待，比直接的询问更让陈默感到沉重。他渴望把进步的成绩单像勋章一样捧到他们面前，换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一个舒展的笑容，一句真心的夸赞。可他更怕，怕这区区四十多分的进步，这依旧偏下的排名，不足以驱散他们眼底深藏的忧虑，反而让他们更加失望。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
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外婆正在灶台前忙碌，外公依旧坐在门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看到他进来，两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外婆努力让语气显得平常。
外公“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手上那张折叠的纸上。
陈默没有说话，他走到饭桌旁，将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成绩单，轻轻放在了桌上。他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表情，声音有些干涩：“月考……成绩。”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外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迟疑地走过来。外公也站起身，凑近了。
外婆拿起成绩单，她的手有些抖，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外公在一旁，眯着眼睛，手指顺着排名一行行往下找。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外婆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彩，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哽咽：“老头子！你看！默默……默默他前进了！前进了好多名字啊！”
外公凑得更近，几乎是鼻尖贴着成绩单，反复确认了几遍，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像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一点点绽开了一个巨大而颤抖的笑容。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畅快：“好！好啊！我就知道我外孙是块读书的料！开窍了！这是开窍了！”
外婆已经喜极而泣，用围裙角擦拭着眼角：“我就说……我就说我们家默默是懂事的……”
这反应远远超出了陈默的预期。他原本准备好的，关于“成绩还不算好”、“下次会更努力”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外公外婆如同中了头彩般的狂喜，看着他们因为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而焕发出的光彩，鼻腔猛地一酸。原来，他们要求的从来不多，他只要肯往前走一小步，在他们眼中，便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快！快给他爸妈打电话！得告诉他们！”外公激动地指挥着，声音都在发颤。
那部老旧的长途电话被郑重地搬到了桌子中央。外婆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记忆中的号码，按下免提键。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全家人的心上。
电话终于被接起，传来母亲带着疲惫又有些紧张的声音：“妈？家里出什么事了？”
“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外婆对着话筒，声音激动得发飘，“默默……默默月考，成绩进步了一大截！在班里前进了好多名呢！”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母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传来：“真……真的？默默他……考得好？”
“是真的！”外公凑过来，大声说道，“成绩单就在这儿！孩子努力了！真的努力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然后是父亲接过电话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默默……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弟弟……”深深的愧疚感几乎要透过电话线弥漫出来，“爸没本事，让你们受苦了……你……你好好学，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
陈默走到电话旁，看着那部承载着太多思念与无奈的老旧话机，清晰而认真地说：“爸，妈，我不要礼物，也不要你们砸锅卖铁。我在家很好，外公外婆把我们照顾得很好。你们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太累着。我和小浩……等你们回来。”
这番话，从一个十五岁少年口中说出，带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担当。电话那头，父母的哽咽再也无法抑制，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声。母亲泣不成声：“好……好孩子……妈知道了……妈和你爸……会好好的……为了你们……我们一定好好的……”
一直默默站在陈默身后的弟弟陈浩，看着哥哥挺直的背影，听着电话里父母那混合着愧疚、欣喜与牵挂的哭声，一直紧绷着、带着些许怨怼的小脸，渐渐松弛下来。他好像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父母的远离，并非不爱，而是另一种更沉重的、带着血泪的付出。
他悄悄拉住陈默的衣角，仰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和前所未有的坚定，大声对着电话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像哥哥一样，努力学习的！”
那一刻，电话两端的哽咽声，化作了无声的暖流，冲刷着这个家庭长久以来因分离和苦难而结下的冰霜。一张微不足道的成绩单，竟成了打开所有心结的钥匙。
外婆抹着眼泪，脸上却笑开了花，连声说：“好了好了，都别哭了，这是高兴的事！今晚加菜！给我们家两个争气的宝贝孙子加菜！”
外公乐呵呵地拿出他平时舍不得喝的一点点白酒，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底，咂摸了一口，满脸通红，看着陈默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疼惜。
陈默看着这一幕，心中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家”的情感填得满满的。这，比他前世任何一次打架胜利后的虚妄快感，都比任何一次飞车时的刺激，都更让他感到踏实和幸福。这才是他重生归来，真正想要守护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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