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去看顾衍之的表情。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顾衍之还坐在原处，手里把玩着那个空了的清酒杯，看着温泉池袅袅的热气，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
林砚拒绝，
“我自己开车。”
顾衍之也没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
平淡无奇的四个字，在这种情境下，却莫名显得有几分……不同。
林砚“嗯”了一声，快步走出了院落。夜晚山间的凉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温泉热意和那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坐进车里，看着后视镜里那座灯火阑珊的温泉会所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衍之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慈善晚宴的电子邀请函链接，附言简单粗暴：
【下周五，八点，洲际酒店。别穿上次那套藏蓝色，丑。】
林砚看着那条信息，尤其是最后那个“丑”字，简直气笑不得。
他手指动了动，回复了过去：
【管好你自己。】
发动车子，驶入盘山公路。窗外的夜景飞速后退。
林砚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和顾衍之之间那根紧绷多年的弦，没有断裂，而是被一种更复杂、更危险、却也或许更刺激的力量，悄然拨动了。
前方的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却也……更加引人探寻。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却在无人看到的夜色里，极浅地向上弯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林砚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一方面要处理公司堆积如山的公务，清算残存的隐患；另一方面，那个周五之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余波不断，扰得他心神不宁。
顾衍之倒是消停了几天，没再送来什么“猫粮”或者“黑料”，仿佛那晚温泉池边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但林砚知道，那绝不是幻觉。顾衍之的安静，更像是一种狩猎前的蛰伏，或者……一种给予他空间消化和适应的、该死的“体贴”。
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让林砚更加烦躁。
周四下午，林砚正在听市场部汇报，内线电话响起，是首席秘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林总，顾衍之先生的助理来了，说是有急事，一定要立刻见您。”
林砚眉心微蹙。顾衍之的助理？在这个时间点？
“让他进来。”
来的依旧是上次那个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这次他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盖着防尘布的移动衣架。
“林总，抱歉打扰。”
助理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
“顾总吩咐，务必让您在下班前试穿这套礼服，如有任何不合身，还来得及修改。”
林砚：“……”
他看着那个明显是装着晚宴礼服的衣架，额角开始隐隐作痛。
“顾衍之什么意思？”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助理面不改色：
“顾总说，既然是‘以林砚和顾衍之的名义’出席，形象上自然不能有半分差池，免得……被人看低了去。”
他完美复述了顾衍之那傲慢的语气，甚至连停顿都一模一样。
汇报工作的市场部经理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林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衣架连同助理一起扔出去的冲动。他挥挥手让市场部经理先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助理，以及那套无比扎眼的礼服。
“放下吧。”
林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助理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上前一步，揭开了防尘布。
一套炭灰色暗纹提花西装呈现在眼前，剪裁极致优雅，面料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奢华的光泽。领口搭配的不是领带，而是一枚设计极其精巧的铂金领针，造型隐约像一只蜷缩的猫，又像某种抽象的现代艺术，锐利而别致。
这审美，这嚣张的、不容置疑的做派，是顾衍之的手笔无疑。
“顾总还特意嘱咐，”
助理补充道，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领针是点睛之笔，请您务必佩戴。”
林砚看着那枚领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顾衍之这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那段“黑历史”吗？！
“我知道了。”
林砚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你可以回去了。”
助理再次躬身，安静利落地退了出去。
林砚盯着那套西装，看了足足一分钟，最终还是伸手，触碰到那细腻的面料。
不得不说，顾衍之的眼光确实毒辣，这套西装无论是颜色、款式还是细节，都精准地踩在他的审美点上，甚至比他平时自己选的更……出彩一些。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枚领针，冰凉的金属触感熨帖着指尖。造型确实别致，远看绝不会联想到猫，只会觉得矜贵又独特。
那个混蛋……倒是用了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砚恶狠狠地摁了回去。
周五晚上七点五十，林砚的车停在洲际酒店门口。他最终还是穿上了顾衍之送来的那套西装，佩戴了那枚该死的领针。镜中的自己，确实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锐利逼人的气势。
他刚下车，就看到另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几乎同时停下。车门打开，顾衍之迈步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丝绒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款式相近但造型更显凌厉的铂金领扣，与林砚的领针显然是配套设计。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炭灰优雅，一个黑色神秘，风格迥异却又奇异地和谐，瞬间吸引了所有在场媒体和宾客的目光。
顾衍之的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终定格在那枚领针上。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满意的、近乎嚣张的弧度，几步走到林砚身边。
“还不错。”
他压低声音，只有林砚能听见，
“勉强配得上站在我旁边。”
林砚冷笑一声，反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顾总今天也挺人模狗样。”
顾衍之低笑，非但不恼，反而自然地伸出手，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绅士风度般，虚扶了一下林砚的后腰，引着他踏上红毯：
“走吧，林总。好戏开场了。”
那一下触碰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轻得几乎不存在，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林砚的脊柱。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面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淡然微笑，与顾衍之并肩而行。
闪光灯几乎要将夜空点亮。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谁？
林砚和顾衍之？
这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商界阎王，竟然一同出现？还表现得如此……“融洽”？甚至穿着搭配默契的礼服？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他们这是……和解了？”
“不像啊，你看林总那笑，皮笑肉不笑的。”
“顾总的手是不是放在林总腰上了？我眼花了？”
“天啊，这是什么年度魔幻剧情？！”
林砚听着周围的议论，感觉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刺在身上，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打破常规的兴奋感。他能感受到身旁顾衍之身上传来的、沉稳而强大的气场，仿佛一道屏障，替他挡开了部分窥探和恶意。
这种微妙的感觉，陌生却又并不令人讨厌。
进入宴会厅，香槟鬓影，觥筹交错。不断有人上前来打招呼，试探着这两位的关系。顾衍之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言辞巧妙，既不过分亲密，又明确传递出两人关系“非同以往”的信号。林砚配合着，偶尔补充几句，他发现，当他们暂时收起敌意，彼此的思维模式和应对节奏竟然有种惊人的默契。
仿佛他们本该如此并肩。
中途，林砚被一位世交叔伯拉住聊一个合作项目，顾衍之则被几个投资人围住。分开不到十分钟，林砚就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衍之在会场另一端的方位，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他那低沉含笑的语调。
这种莫名的牵绊感让他心惊。
好不容易摆脱了叔伯，他刚拿起一杯香槟，顾衍之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穿过人群，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无聊了？”
顾衍之很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香槟，放到侍者的托盘上，换了一杯苏打水递给他，
“喝这个，你胃不好。”
林砚看着手里的苏打水，气泡细密地上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拿的是香槟。
“顾总管得真宽。”
他嘴上说着，却还是喝了一口苏打水。
“不然呢？”
顾衍之侧头看他，灯光在他眼底流转，
“难道看着你待会胃疼，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谁可怜兮兮？！”
林砚瞪他。
“嗯，没有。”
顾衍之从善如流地点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深，
“是我多管闲事。”他语气顿了顿，微微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毕竟，你现在归我管。”
林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这话太过歧义，也太过于……霸道。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林总和顾总吗？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两位竟然能站在一起说说笑笑？”
来人是之前竞标中败下阵来的一个对手，王总，素来嘴碎，此时正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谄笑。
顾衍之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冷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林砚稍稍挡在身后半个身位。
“王总有事？”顾衍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王总被他的眼神慑了一下，但酒精上头，依旧不知死活地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好奇，两位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了？还是说，林总终于……”他意有所指地扫了林砚一眼，话语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林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然而，没等他开口，顾衍之已经笑了。那笑容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王总，”顾衍之的声音慢条斯理，却像淬了毒的冰刃，“听说你最近在争取城西那块地？巧了，我刚好也有点兴趣。”
王总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脸色唰地变白：“顾、顾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衍之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对方身上，“管好你的嘴，不然下次你丢的，就不止一块地了。”
王总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
顾衍之转过身，脸上的冰冷瞬间消散，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散发低气压的人不是他。他看向林砚，挑了挑眉：“解决了。不用谢。”
林砚看着他那副“快夸我”的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底却有一股细微的、陌生的暖流悄然涌动。这种被毫无理由、甚至近乎粗暴地维护的感觉……是他从未在顾衍之身上体验过的。
“多事。”他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别开视线，耳根却有些发热。
顾衍之低笑，没再说什么。
晚宴继续进行。拍卖环节，顾衍之眼都不眨地拍下了一副价值不菲的古画，署名时，却让人写上了他和林砚两个人的名字。
全场再次哗然。
林砚愕然地看向他。
顾衍之侧过头，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迷人的光晕，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见面礼。庆祝我们……关系新阶段。”
关系新阶段。这五个字被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带着无尽的暧昧和可能性。
林砚的心，彻底乱了。
晚宴结束，两人并肩走出酒店。夜风微凉，吹散了宴会厅里的喧嚣和闷热。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
顾衍之却没有立刻上车，他站在车边，看着林砚。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他问，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砚的心跳莫名加速，他避开顾衍之的视线：“回公司，还有文件要处理。”
“嗯。”顾衍之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替林砚拂了一下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颈侧。
林砚浑身一颤，几乎要弹开。
“别太晚。”顾衍之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熬夜会有黑眼圈，不好看。”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迈巴赫缓缓驶离。
林砚独自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下个路口，颈侧被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鲜明的触感。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草木清香。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那枚冰凉的猫形领针，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终于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无可挽回的嗡鸣。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彻底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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