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清晨,天色未明,督军府便已忙碌起来。祭祖是头等大事,祠堂内外灯火通明,沈家族人(虽大多远在老家,但在锦添城的几位近支长辈和沈屹川麾下心腹将领,也算充作族人)肃立等候。
单疏澜穿着一身庄重得近乎沉重的命妇礼服,站在女眷队列的最前方。寒风凛冽,吹得她脸颊生疼,厚重的礼服下,身躯早已冻得僵硬。她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维持着主母的威仪,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斜后方。
祝明漪站在妾室的位置上,离她有几步之遥。她也穿着符合身份的礼服,颜色稍次,但同样规整。她微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能见到一截白皙的脖颈,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脆弱。单疏澜想起昨夜烛光下她那宁静的侧影,心头莫名一紧。在这样的场合,她是否也感到无所适从?
繁琐的祭祖仪式终于开始。沈屹川作为家主主祭,声音沉浑,一举一动皆合古礼。单疏澜跟着众人跪拜、上香、献帛,动作一丝不苟,心却飘向了别处。她看着沈屹川冷硬的背影,看着祠堂中森然的牌位,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而她,不过是戏中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轮到主母献祭酒时,单疏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或许还有怜悯。她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将酒液缓缓洒在祭坛前。就在她俯身行礼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温和而坚定,仿佛在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她下意识地抬眼,恰好撞上祝明漪抬起的目光。那双眼睛清澈依旧,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仿佛在说:“我明白,这一切有多难熬。”
只一瞬,祝明漪便重新垂下了眼帘。但那一瞥,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了单疏澜冰封的心河。在这冰冷压抑的祠堂里,在这群陌生而疏离的“族人”中,竟然有一个人,懂得她的处境,并以这种方式,默默给予她支持。
祭祖仪式漫长而煎熬。当最后一声礼乐落下,单疏澜几乎要虚脱。按照规矩,接下来是族人相互拜年。单疏澜作为主母,需端坐接受晚辈和地位较低者的拜贺。
她坐在布置好的厅堂主位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对着络绎不绝的贺喜之人。祝明漪也随着众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说着吉祥话,与旁人并无二致。只是在起身告退时,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掠过单疏澜放在膝上的手背,留下一个极轻、极快的触碰,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苦的草药香。
那触碰轻如羽毛,却让单疏澜浑身一颤,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祝明漪退下了,像一滴水融入人群。单疏澜却再也无法平静。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和温度,如同烙印般清晰。她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告诉她,她并非独自一人?
这一整日,单疏澜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晚间的家宴比昨夜稍显随意,但她依旧食不知味。她看到祝明漪安静地坐在偏席,偶尔与旁边一位老姨太低声交谈几句,神色从容,仿佛清晨祠堂里那无声的交流从未发生。
宴席散后,单疏澜回到“棠梨苑”,卸下一身沉重的钗环礼服,只觉得疲惫入骨。芸香端来热水为她烫脚,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日的见闻。
单疏澜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摊开手掌,看着白皙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短暂的温热。她想起祝明漪赠她的梨膏糖,那本无名札记,除夕夜窗内宁静的侧影,以及今日祠堂里那懂得的一瞥和手背上安抚的触碰……
这一切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形象:祝明漪的靠近,并非恶意,也非简单的讨好。那里面包含着一种深切的关怀、一种无声的支持,甚至是一种……单疏澜不敢深想的情感。
她不再是单纯的困惑和警惕,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开始在她心底滋生。如同冰封的河面下,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这个新年,似乎真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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