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柠安又做梦了，做梦会使她睡不好，但矛盾的是她很喜欢梦。
梦里不只有她，还有另一个人，现实生活中她与那人几乎完全没有接触，只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傍晚有过几句话的时间，而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在此之前，我从他人口中听说过她，也远远的看过她的背影，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的想法，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对方很不客气的闯入了我的梦，梦是很私人的领域，可她不仅闯进来了，还在我的梦里面安家了。
阴雨蒙蒙的天气，废弃的教学楼，一身蓝白色校服被洗得有些发白，显得比较陈旧，比起这身衣服还陈旧的，是穿着这身陈旧校服的人。
看得出来女生还在长身体，单薄的肩膀会让陆柠安怀疑她是不是不喜欢吃饭或是挑食的厉害，本是让人显得精神的高马尾，到她身上便自然的成了颓然，整个人与这个灰暗的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一丝不突兀的。
陆柠安看见同样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自己，十七岁的自己梳着齐刘海，到肩膀的头发披散着，额头上还有一圈红疙瘩，脸上带着老土的黑款眼睛，神情怯懦。
她畏畏缩缩的朝前方的女生走过去，只不过永远都追不上前方的人，陆柠安看看看着就变成了在后边追赶的十七岁的陆柠安。
前方的身影越走越远，陆柠安暗骂一声，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她发誓，她中考八百米的最后关头都没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
时空的仿佛扭曲了，荒废的教学楼轰然倒塌，灰色的阴天陷入黑暗，陆柠安带着的那双老土的黑框眼镜掉落地上，镜片碎掉了，世界因为一个人的举动便幡然不一样了。
陆柠安心中产生巨大的激动，前方一直走着的人被迫停止了前行，后头的人赫然抓着她的一条手臂，急促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彷佛将陆柠安的所有理智覆盖了。
她用力将手中的人拽过身来，一双黑色的眼睛穿过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与阻止她前行的人对峙，一股心底的打颤涌上陆柠安的心头。
她心里产生一个疑惑，可能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是错的，这不是她的梦而是对方的梦，她一直被困在对方的梦里，那为什么她会在对方的梦里？
漆黑地眼眸穿过遥远的时空带着莫名的审视意味，映照在十七岁的陆柠安的眼睛里，陆柠安的琥珀色的眼底浮现恐惧，握着对方手臂的手无力的放下。
这双眼睛一直折磨着陆柠安，一直折磨着她，是一双带着各种灰暗情绪的眼睛，陆柠安能从中看到嘲笑、不屑、麻木、压抑等各种情绪，这些情绪完全传达给了陆柠安，使她也受到了这些灰暗情绪的影响。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谁捏住了，窒息的眩晕感将她整个人淹没，本能的求生意愿让她抬手向对方伸过去，可本是近在咫尺的人，不知怎么跑到黑暗里面去了，眼皮越来越沉重，陆柠安看到无边的黑暗将前方的人吞噬。
明亮的灯光将黑暗的房间照亮，清晰可见这是个现代化的房间，柔然的大床上静静的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用手揉了两下凌乱的头发，本就凌乱的头发更凌乱了，墙上挂着的圆形挂钟的时针指在数字三上。
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两本书的包装有些翘起来，看起来是经常被主人翻动，女人按动遥控器，刺眼的白灯切换成了暖色调，她将头发撩到后头去，露出一张漂亮却带有明显烦躁之色的脸来。
右手呈现握拳的姿势，她在梦里面触碰到了对方，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细碎的泪光。
炭灰色笔尖在白纸上勾勒出一双眼睛的形状，只不过没有完全成型，便被女人揉成球精准的投到纸框里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梦里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一个又一个纸团被陆柠安扔进纸框，时间就在陆柠安不断用铅笔在白纸上勾勒时流转，纸框逐渐堆满走了一圈。
“这好像是最接近的三个了吧。”
三张白纸上三双相似有略有不同的眼睛出炉，陆柠安的一双桃花眼在三张白纸上仔细思索，忽然间她将三个都揉成团扔向纸框，纸框满了，有一个还掉在了地面上。
“怎么，你还想凭一双梦里面的眼睛找到对方吗？”
尖锐的问题从脑海想起，是陆柠安自己的声音，自嘲的笑容带着无奈呈现在陆柠安脸上，双手逃避的将自己脸颊围住。
梦里面的人又再一次消散了，而现实中更是大海捞针，她真是有点过于执着了，就算找到对方，那又能怎么样，一连串的颓丧的情绪升起，又是一个她睡不好的夜晚。
房间又陷入黑暗，枕边的手机却突然亮起，陆柠安刚闭上眼睛就被亮着的手机晃醒了。
苍天，哪个大傻子现在给她打电话！
陆柠安不想接，但好似有什么莫名的情绪拽住了她，蒙头在舒然的枕头里十几秒后，手机挂在了陆柠安耳朵上。
“亲爱的，你真好，这么晚了竟然还接我电话。”
“你知道吗？你是所有手机中接的最快的一个！”
吵杂的音乐声与浮夸的女声让陆柠安听的纳闷，她将手机拿起瞟了一眼，乔知遥硕大的三个大字差点没把她的眼睛闪瞎。
怒火就在嗓子眼结果给她打电话的是乔知遥。
“你才是我的亲爱的！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你是怕我睡得太好了吗？我挂了！”
“别，我错了，你别挂嘛，我真的错了！”
乔知遥听声音知道对方是真的生气了，急忙开口补救，“柠安，你别生气嘛。”
“你千万别挂，你都接我电话了，也不差这一分两分影响你宝贵的睡觉嘛。”
电话那头得噪声太大了，陆宁安只能将手机贴得离耳朵更近一些。
电话那头的人皱眉绕过一个醉酒的在那哭的死去活来的男人。
酒吧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乔知遥画着烟熏妆，这个妆容将她本身就带有攻击性的立体浓颜长相的攻击性放大，很张扬与漂亮。
她跟陆柠安是大学四年的室友，毕业之后虽然二人各奔前程可仍然保持着比较紧密的联系。
她心知对方是真的生气了，但她也奇怪对方怎么能接到她的电话，她本没想到陆柠安这个点会接她的电话的。
她自己是个夜猫子，而陆柠安自诩女明星的基本素养，一般应该九点半入睡，十点进入深度睡眠才对。
这是失眠吗？乔知遥心里想到，对好友的担忧不自觉就浮现在说话的口吻中。
“柠安，你怎么了？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好友的关心让内心烦躁不已的陆柠安平静了下来，黑暗的房间里久久没有开口的声音，电话的另一方也没有开口。
大学四年的默契让她直觉此时的陆柠安心情不太好，但沉默的时间越长越是表示对方当下的情绪很糟糕。
可能过了一分钟，让乔知遥安心的声音透过手机在她耳边想起，“她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乔知遥握着手机站在酒吧外头，天还没有完全亮，空气中有某种难闻的混合物的气味，有个穿着皮衣的黄毛见她一个人在外头过来跟她搭讪。
“美女，我给你点火怎么样。”
调笑声在黑暗中响起，乔知遥远红唇轻笑，从左边的衣服口袋拿出一个镶金的打火机来，看着十分名贵且价值不菲。
“送我这个打火机的人告诉我，这个打火机十八万。"
不出乔知遥所料调笑声停止了，她歪着头朝比她矮半个脑袋的黄毛看过去，神情十分的不屑。
“补充一句，标价单位是美元。”
“你还要给我点火吗？”
没有人再过来跟乔知遥搭讪，乔知遥可以全身心的关注电话那头人的情绪。
她将手底的打火机收进口袋里去，这打火机正是电话那头人送她的二十二岁生日与离别礼物，她十分珍惜与喜欢。
低落的声音在乔知遥耳边响起，她心中本畅快的情绪一下子也沉闷了，心口堵着石头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不只一次听陆柠安提起过这个梦，提起过占据她夜晚的那双眼睛。
嫉妒从来都是对比出来的，她听见自己虚伪的声音。
“柠安，这只是个梦罢了。”
“也许她根本就不存在，也许那个十七岁的傍晚也只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又是一分钟的沉默，是坚定地话语，“不，她存在。她肯定在这个世界上的哪里。”
“我们俩说过话，短暂的见过。”
“我认识她，也听别人提起过她。”
“她一直很出名，只是高中后便没有怎么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陆柠安语言有些混乱，黑夜中她思索着怎么将语言组织好，而另一边听到她回话的人没有立即反应，这让她又加了一句，带着点犹豫，“遥遥，你是觉得我生病了吗？”
乔知遥握着手机的右手不自觉捏紧，左手扶额遮住暗中偷窥自己人的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或许可以找个心里医生看看。”
“他们是专业人士，对于你的情况他们或许能解决，你就不会总是在半夜醒来了，你不是总自诩女明星要有良好的睡眠吗。”
乔知遥的声音在夜色里带着几分鼓动与期盼。
陆柠安没有察觉到电话那头人的心思，只当作好友对自己的关心。
她嘴角泛起苦笑，若是真是这么简单便好了，这个突然的电话不知怎么让陆柠安想吐露一些藏在心底的情感，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可我偏偏舍不得。.”
“我知道她一定在哪，可我就是找不到了，现实中找不到，那只有在梦里找了。”
“你说的对，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我为什么会舍不得一双折磨我的眼睛呢？我甚至害怕要是我真去看个心里医生，或是去挂着精神科，我害怕医生的医术太过高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从此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连梦都成了奢侈。”
“我应该抗拒她才对，可每次梦见她我心底却十分高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分裂成好几个陆柠安，一个心里叫嚣着让我赶紧跑，一个却渴望靠近她，我希望她的眼睛里出现我的身影。”
“我甚至怀疑我爱上她了，但这很荒谬，太荒谬了，人怎么能这么随便的爱上一个人呢，她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
“太糟糕了，这是一种无力感，无力到让我有种自我厌弃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一连串的浓烈的情感与主人混乱的语言，都表明她深受梦的折磨，都表明梦中的人对她的影响有多大，甚至让陆柠安竟然觉得她爱上了对方。
刚脱口而出陆柠安便后悔了，她不应该这样坦然的将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即使电话另一头的人与她是很要好的朋友。
她也不应该将连她自己都觉得困惑不解的情感述说给对方，这在她看来是一种越界。
她不是个坦率的人，这一连串的话对她完全是一种失控，她需要一个宣泄口，其实只要不是梦里的那个人，不管是谁她都天然的带着防备的心理。
电话另一边的乔知遥表情僵硬的可怕，不只是陆柠安生病了，她觉得她也生病了，她应该去挂个急诊，她觉得脸好痛，脸上好像不知道被谁扇了两个巴掌，可她找不到人，她也没办法扇回去。
一直以来的猜测变得盖棺定论，好像还是让她难以接受，更难以接受的是她无数次期盼过对方对她敞开心扉，述说一些自己的困惑与痛苦，她把这个视作她与陆柠安关系转变的重要信号，可她听到的是陆柠安向她倾诉对一个人的求不得。
这一连串的话换成那个人，明摆的是一个充斥着情意的告白，她从来没有觉得陆柠安的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心中也从没有那么急切的盼望对方将电话挂断。
她比那些前来不自量力过来搭讪她的人还要搞笑，她还是个胆小鬼，明明知道不可能，还希望有一天陆柠安能发现她的这份喜欢，这像什么呢，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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