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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

刚步入七月的云都俨然好像进入了酷暑,阳光把整个天空都糊成奶浆一样的白。

再过三天是矜秦女子高中高三学生经历了短短一周暑假之后的返校日,今天只有少数住宿的学生选择回校。

因此下午四点多,除却陆续返校的住宿生,校内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在校园里。

校园里有不少拖着行李箱的人,但很多人还是有意无意地瞄向一个站在树阴下的高挑身影。

无他,那个女生的气质实在过于突出,贵气中透露出几分冷意,远远望过去,都感觉浑身的燥热降了下来。

她身上穿着一条轻薄长袖,虽然款式简单,但细腻的布料和版型一看就是出自某个奢牌。

但实际上,谢疏月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

她右肩挎着一个包,左手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在阳光下走了不到五分钟,她身上就出了一层汗,汗水浸得左侧脖颈刚愈合不久的伤口隐隐发疼。

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缠绕上来的视线,谢疏月竭力放松了一下脸部的肌肉,露出一个合体的浅笑。

虽然她现在烦躁得想一脚踹飞身边的行李箱。

不像大多数高三选择回家住的住宿生,她反其道而行之,在高三这个关键的节点才搬进宿舍。

在此之前,谢疏月一直住在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车程的家里。

还有一年,谢疏月想,高考完之后她的人生就不会再由她做主了,她必须在这一年内做完那件事。

一想到高考,她下意识扣了一下脖颈上的那条疤痕,掉下来一块痂 。

脑海里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个女人端坐在自己病床旁边时候的场景,女人头发花白,但还是穿着一身西装,垂下来的视线一丝一丝扫过谢疏月还带着呼吸罩的脸庞。

她冷静的声音刺入谢疏月还没恢复多久的耳朵。

“疏月,你太让我失望了。”

"疏月?!"忽然,耳边一道轻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把伞横过来挡在了头顶,把刺眼的光线从眼睛里赶了出去。

左手一轻,来人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行李箱。

一张刚在校门光荣榜上看到的脸在谢疏月面前晃了过来,柳杨是之前同在学生会的学习部长,她剪着利落的短发,因为太热,就把自己刘海往上一撩,露出一张汗津津的脸。

“我的天,你生病了?手怎么这么冰?你知道今天多少度吗?”柳杨瞪大眼睛,她走过来被晒了一路,此刻热得脑袋发晕,蠢蠢欲动地想再摸一把谢疏月的手。

谢疏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从刚刚一瞬的心悸里抽了出来。不得不说,柳杨真是一个神奇的人物,脸皮厚的出奇,对别人语言里所有的暗示一概忽略,一开始谢疏月还以为她在装傻,后来才发现她是真傻。

她抬手蹭掉滑过太阳穴的汗珠,客气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我来拿就行了,这箱子不重。

她没在意谢疏月的疏离,只是擅自拉着行李箱往前走,笑眯眯地说道:“没事啊,我刚好也要回宿舍。”

见谢疏月还呆在原地,柳杨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解释道:“因为住宿的人太少了,我们学校就一栋宿舍楼,教师宿舍就在我们宿舍后面。你难道住的不是教师宿舍吗?”

看到谢疏月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柳杨下意识止住了声,随即想抽自己一巴掌,慌乱地拱手:“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原本如果她后面不加那句话,谢疏月就准备忍她了,现在她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柳杨。

柳杨的缺心眼真是无可救药的,就算她被刻意提醒过,先前已经刻意避开问谢疏月怎么忽然来住宿了,没想到脚一迈,立刻就掉进了另一个坑里。

矜秦女子高中是一所私立学校,虽然宿舍条件相比起公立学校已经很好了,最差也是四人间,但架不住其中不少就读的都是政商名流的女儿,因此教师宿舍就差不多是为了给她们行方便建的宿舍楼。

以谢疏月家里的背景,给她搞个公寓住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一想到自己之前听到的八卦……

柳杨心惊胆战地看着谢疏月张开了嘴。

“啊……我不住教师公寓,跟你们住一栋楼。”谢疏月盯着柳杨涨得通红的脸,直到对方开始不安地扣指甲,才慢吞吞地说道。

见柳杨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她又抽了抽嘴角。

“我奶奶说,不能给我搞特权,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分进了什么宿舍。”

说着,她抬手在林夕眼前晃了晃,一枚贴着标签的钥匙在阳光下折出银光。

柳杨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谢疏月见好就收,挑着柳杨后背干的地方拍了拍,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轻柔地问道:

“619,柳杨,你知道这是什么宿舍吗?”

柳杨现在只想逃离谢疏月身边,女生的手在她的后背上如蜻蜓点水般扫过,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结结巴巴地应道:“6层都是二人间……”

等下、619……柳杨这下是真的犹如被泡进了冰桶里,她停下脚步,直直地瞪向谢疏月,大张着嘴,脸上的红色蔓延到了脖颈,窘迫得像一只卡带了的发条小鸡。

“……你跟俞思洁,一个宿舍?”柳杨喃喃说道,脸色像蒙了层灰般黯淡下来。

谢疏月跟着她停下来,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突变的态度,不明所以地问道:“谁……?”

柳杨微微仰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个一个字重复了一遍:“俞、思、洁。”

谢疏月好像不知道这是谁一样,只是笑着看着她、等她的下一句。

但是柳杨这一路过来,都看着她这个微笑,像是一张面具,客套而令人心里生寒。

被谢疏月接连甩了几次脸色,她的情商终于在18岁的时候迟迟上线了。

"啊……你不认识她啊,她是我同班同学。没事,你们以后就会认识了。"柳杨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话,就没再说话,举着伞闷头往前走。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答,谢疏月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前这个态度忽然急转的人。柳杨其实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虽然她好像很自来熟,但是谢疏月印象中,她并没有刻意对自己格外热情……好像就是在某一天之后,柳杨见面就会格外热情地冲自己打招呼。因为太没边界感,她一度还有些烦。

是哪一天来着?

她们学校的占地面积不算大,但是特别在意绿化的建设。除却中心巨大的一个人工湖,她们沿宿舍楼一路都是绿茵。只是在前所未有的高温下,绿植的叶子都稍微发了黄,蔫着卷了边,无精打采地撑在她们头上。

谢疏月微微仰起头,看向身前这栋被树荫挡住大半部分的行政楼。

她的眼睛很漂亮,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钩,而最为特殊的灰色瞳孔像是紧紧交织在一起的浓雾的瞳孔,掩盖住了其中的所有东西。

浓密的睫羽垂下来,只是仍有流水一样的倦怠从那缝隙里流出来。

刚到宿舍,谢疏月还没来得及幸庆这里环境还不错,又听到一噩耗。

宿舍楼的电梯坏了。

看到柳杨无辜地扭头看向自己,谢疏月那张面具一样的脸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打电话叫人来搬行李的冲动,接过了行李箱。

柳杨收了伞,本来上来搭把手,就看到谢疏月那两只细瘦的手臂两手一拉,轻而易举地搬起了箱子,被阳光晒了一路的手臂看起来还是白的透明,发力的手背上爆起了几根青筋。

柳杨砸咂嘴,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她落后了谢疏月几步,远远跟在后面,才感觉那种隐约的压迫感轻了点。

谢疏月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挺翘的鼻子。就算搬着重物,也没有邋遢地弯了背,依然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在谢疏月看不到的拐角,柳杨忍不住低下头喘了口气,顺带翻了个白眼。

装模做样,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

谢疏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在意,只觉得自己一头长发实在热得难受,忍不住把头发拨了又拨,但是无济于事。很快她身上那条白色的短袖校服就湿透了,难受得她加快了速度,只想快点去宿舍洗个澡换衣服。

这栋楼背光,导致宿舍里面基本没有什么光线。两人一路沉默着爬上了六楼,相比下面几层来来往往有出入吹头发的女生,六层显得格外安静了些,门都紧紧关着,没漏出一丝声音。

而619在六楼最里面一间。

虽然看起来瘦的像跟竹竿一样,但是谢疏月体能很好,她甚至连呼吸都没乱,只是被这见鬼的天气搞出来一身汗。

怀着仅剩不多的良心,谢疏月把箱子放在楼梯口,抱着手靠在扶手上,冷眼看着柳杨弯着腰一步一步挪上来,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腿软跪在地上了。

女生身上的校服已经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谢疏月的视线在她被勾出轮廓的马甲线上流连了下,诧异地挑了挑眉。

居然能花架子到这种程度。

但是她的样子还是太凄惨,为了防备她一下跪在自己身前的场景发生,谢疏月垂下眼睛,开始观察着她手上有哪块是干的,自己可以假模假样地扶一下。

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柳杨整个人啪唧一声摔在地上,像一团不明液体一样摊开,有气无力地对她挥了挥手。

"呼……终于到了……拜拜,疏月。我住七楼……呼……"

谢疏月本来也只是打算跟她说声再见,听到这句话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

她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看没看到。

“谢谢。”

谢疏月一路上被太阳晒,又被俞扬在耳边唠叨了一路,头晕脑胀的,站在宿舍门口时有一种经历了长途跋涉来到目的地的解脱之感。她过于放松,以至于推开宿舍大门时没注意到靠里面的桌上有个趴着的身影。

她伸手按下灯的开关———

光亮起来的那一刻,桌面上的人猛然惊醒,像被电了一样弹了起来,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谁???!为什么不敲门??!"

谢疏月手搭在开关上没动,寻声看向左侧的床位。

女生身前的桌面上放着一张看不清脸的照片,上面被刀密密麻麻地扎穿了洞,还有几个纸团散落在椅子旁边。

她激动着挥舞起来的细瘦胳膊拎着一把美工刀,她的目光再慢慢上移,看向对方那张平日单纯天真如同天仙般的脸,此刻狰狞地拧成一团,狠狠地瞪着自己。

俞、思、洁。

谢疏月在心里嚼了嚼这个名字,在此刻给它附上了鲜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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